30、第 30 章

“听说了吗?太子大军班师回朝了。”

“二少爷还没回来。”

“二少爷立了大功,应该要先去面圣领赏吧?”

“说的也是……”

季维承用过早饭往书房走的时候,听见了下人在谈论太子率军回程的事。

府上有白事之后,理应一个月不见客的,就连季博康都被上司批了一个月的假期,所以他们现在的消息当真还没这些经常出去采买的下人灵光。

季维周要回来了,可往常最早出来迎接他的那个人却没了。季维承突然没了看书的心思,偷偷找了架梯子,爬上了院墙旁边高大的槐树上。

夏初的槐树枝叶茂密,已经结出了一串串的小花苞,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这树上还有个小孩。

这棵树是季维周最爱爬的树,他在家没事的时候就会在这棵树上待着,而且爬上来根本就不像季维承这样还需要梯子,脚一蹬,手一抓就上去了。

最重要的是,这株槐树生得高大,在这院中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一眼就能看见府外的情况。

听下人说,太子应该是在上朝前进京的,大概就是卯时前,而现在马上就到巳时,他们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暖暖的阳光透过重重树叶,细细碎碎地洒在了季维承的身上,让人浑身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那淮阳都城都被我们围了,那守城的将领还在上头大放厥词,我看不过去就给了他一箭,谁知就这么射中了。”是季维周能说出的话。

“季侍卫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大功,日后长成必是我大庆一员猛将!咱家先替大庆百姓开心了。”

交谈的声音把季维承惊醒,一个嗓子尖些,应该是宫里的太监,一个嗓子哑些,正是变声期的季维周。

这周围都是人的院子,他们还没过转角,所以季维承这会儿还看不到人。

“公公客气……”

季维承已经看到了他们的头顶,以及季维周刚过转角看到府前挂着的白布后脸上的慌乱和惊愕。

这府门前的白布可不是随便挂的,这里是建安候府,只有建安候府的嫡系离世才会在门前挂上白布,至于旁系或是侍妾,大多死了都没人知道。

季家门丁并不兴旺,季维周甚至不敢去想这块白布的归属者。

“您……”

季维周的声音都在颤抖,但旁边的太监却不给他一个问话的机会。

“咱家回去还有事儿,就送季侍卫您到这里吧,这些圣上赏赐的东西您拿好,可别掉了。”

疫病的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而李嫣然刚受到了皇帝的赏赐便不幸病故,身为消息最灵通的太监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能说吗?不能。

既然不能说,那就不能让人问出来,这个时候事遁是最有效的方法。

而一般人也不敢打听皇家的事,更不敢招惹皇帝的身旁人,这也是太监们不牵扯朝臣家事的护盾。

很快就有眼疾手快的下人把二少爷回府的消息传递到了府上,季博康、季博平和季维常都迅速就位,剩下的几个姑娘最近精神都不大好,便没有人去找她们。

有下人在四处找季维承,好几次从他身下走过,但他并没有下去的意思。在这个位置,他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前院发生的事。

季维周不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把手中的御赐之物往旁人手里一塞,高喊着“我不信”,跑进了内院,想要找到自己母亲还存在的证据。

季博康想要去把人追回来,却被季博平拦住了:“就让他发泄一下吧。”

季博康把视线转移到季维常身上,一直同季维周关系最好的季维常也没有追过去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季博康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很失败,孩子都这么大了,最了解他们的居然是自己的弟弟。

季维周最终停留在一个小院子外面,犹犹豫豫不敢进去,那是过去李嫣然特意整理出来礼佛的院子。

季维承从槐树上滑了下来,来到院子前的时候,季维周已经进去了。

佛像前赫然是一盏崭新的牌位。

季维承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可跨过门槛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音。

季维周回过头,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兔子一样,脸上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三弟,娘走了,她不要我们了。”

“娘知道你立功了,她走之前说,她为你自豪。她会在天上看着我们。”季维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是在对季维周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我知道,她肯定会为我高兴的。”季维周扁着嘴,用袖子用力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皇上封了我做七品武骑尉,以后在宫中当侍卫,但是等我学好了武艺我要申请出去的。

娘总说希望天下太平,我就去为她把这太平天下打下来。”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逝者已矣,季府也恢复了正常的运转。

季博康继续回兵部做事,虽然这一个月是走了正规程序给的假,也有人帮他分担他的活,但作为一名正四品的官员,始终有他不可替代的地方,积累了一堆事。

季维常则是回到了国子监,守孝二十七个月有诸多不便,比如不允许参加科举,但读书不在此列。

乡试三年考一次,季维常出孝期时正好是考试那年的七月,刚好能赶上下一场乡试。

而季维周因为被封为七品武骑尉,也跟着季博康过上了早出晚归的日子。不过他要比季博康好一些,宫中的侍卫是分三批轮值的。

留在府上的就没几个人了。

李嫣然去后,许茹萍身为季维康正式聘进来的平妻,强硬地接管了过往李嫣然的管家工作。季博康默认了这件事,府中也没有别人再提。

说实话,若是许茹萍被抬正,她的身世对于季家的几个小辈来说是比李嫣然更有利的。

李家虽是前朝大儒,但一个都没剩下,只能证明李家家教好。而许家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能够起到的帮助不可谓不大。

或许这也被季博康考虑其中。

季维远已经四岁,到了开蒙的年纪。

许茹萍好强,季维承有的她的儿子也要有。

她知道季家的规矩,以往季维常和季维周都是去外面上的私塾。

所以她从自己的嫁妆中拿出银钱,给季维远请了个有名的夫子上门授课,季博康也就由她去了。

只是季维远年纪还小,还是好玩的时候,而许茹萍请夫子只考虑到了他的学识,其他的一概没考虑。

以至于每天上课,他都会被自己年过六旬的老夫子打手心打得嗷嗷叫。

按道理来说,许茹萍十分宠爱季维远,是不会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可是有季维承这个珠玉在前,她心中的攀比连儿子也比上了。

凭什么李嫣然的儿子能吃苦学习,而自家的儿子就知道去粘着他那个会跟他分家产的哥哥?

若是这么下去,季维承辛苦学成出来,她的儿子还是个只会找哥哥的废物。

这口气许茹萍是怎么也忍不下去的。

她已经忍了李嫣然这么多年,现在无需再忍,差的只是儿子而已。

所以季维远每天过着“上课-被夫子训-哭着找哥哥求安慰-被亲娘抓回去”的生活。

一切恢复常态后,季博康自然把放假已久的郭孝明叫了回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自身强大才是真的强大,读书对于现在的季维承来说是必要的。

若是他将四书五经读完之后还坚持要走别的路,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恢复上课后的第一日,郭孝明差点以为自己的开门方式出现了错误。

过去都是准时到书房的季维承今天破天荒地提前来到了书房中,正襟危坐。

“夫子,我想参加科举,请您教我。”季维承奉上了准备好的茶,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先前请郭孝明到家的时候,季维承仅是把读书当成一个转移注意力的事来做,所以有关拜师的流程都是季博康包办的。

后来他心态虽然变了,但是却没有像如今这样强烈的想法,只是按部就班地学习,也没有心思搞这些,毕竟他家是付了不菲的束脩的,算是一场交易。

而现在,他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去做些什么。

郭孝明身为二甲进士,而且还是殿试考了第三,运气不好才成的二甲进士,教他一个基础几乎为零的小孩可以说是绰绰有余,甚至可以说是大材小用。

郭孝明一愣,他同季维承虽说在行师生之实,实际上是没有师生之名的。

他最开始教他的时候甚至也没有想过季维承会参加科考,后来季维承态度有所改善,他才时不时会往这方面想。

只是现在季维承态度的大转弯,是真的吓了他一跳。

他接过季维承奉的茶,却没有入口,反而问道:“临深履薄,夙兴温凊下文如何?”

这是季维承启蒙时读的第一本书《千字文》靠中间的一句,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在郭孝明问后毫不犹豫地接了下去:“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渊澄取映……”

“作何解?”

“临深履薄出自《诗经·小雅·小旻》,原文‘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意思是……”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一家之计在于和,一生之计在于勤。”

“作何解?”

“一年的计划要要在春天里做好……”

郭孝明连出几题,并非是季维承正在读的大学,而是他已经学过的书,但季维承都十分流畅地答了出来。不仅是背熟并且记住了解释,就连他讲过的拓展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郭孝明眼中显现出笑意,喝了一口茶:“以后就叫我老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