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季府,季维承最终还是装作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不清楚季博平要找季博康说些什么,反正他现在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什么也做不了。
即使他欺骗了李嫣然,让她开心一段时间,太子大军渡河这件事的消息迟早会送到京中来的,到时候大喜加大悲,更容易出事。
没想到他没有安慰李嫣然,李嫣然却先安慰了他。
“承儿,听郭夫子说你近日休息得不太好,是不是在想你二哥?你不用过于担心,太子领去的都是军中精锐,你二哥虽然年纪小,但是实力却不差,肯定没事的。
郭夫子的母亲这几日状态不太好,我让他回去看顾几天,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如果李嫣然没有顶着一双黑眼圈,或许这些话会更有说服力。
若是季维承懂化妆这方面的话,他也能看出李嫣然脸上的妆容也没有过去那般精致,而是为了显得提神抹了厚厚的一层霜。
“我知道的。”季维承轻声回道。
“那这几日你就别老往书房钻了,让你三叔带你出去玩,或者同我一起出去也行。”
季博康不是在兵部就是在军中,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小孩能随便去的。
季维常也早回了国子监,国子监平时除了休沐也没什么假期。
季维承更不可能跟家里的几个姑娘玩到一起去,再说,姑娘们也是有事做的,季静诗马上十一岁,开始跟家里请来的女官学习礼仪和管家,季静媛尚且不知情况,季静歌的刺绣也上了路程。
便只剩了两个选项。
李嫣然近日几乎都亲自去城门施粥,城外的流民数量越来越多,就连她也不敢离城门太远,她是知道这些流民的可怕的。
当初庆帝起义时,在行军的路上,她甚至看到过一群饿狠了的流民哄抢一具新鲜的尸体。
可是这些流民是她唯一可能获得消息的来源,为了第一时间获得消息,她不得不每天往这来,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知太子领兵南下的事实。
若是自己的小儿子要跟着去的话,李嫣然准备把施粥的摊子再摆得离城门近一点,有什么事也方便让下人护着他进城。
季维承想了想:“三叔最近应该没什么空,我同您去吧。”
“好,那明日我让人叫你起床。”
因为近来流民增多的缘故,城门看守的士兵也多了起来。
去年大庆的南边情况并不是很好,水灾结束之后,不少人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可又有蝗灾的消息传来,仅剩不多的粮食都被蝗虫带走了,即便他们回去也没有赖以生存的食物,只能留在北边。
而朝廷先前是以以工代赈的方式救济他们的,可京中周边就这点事,就连附近的官道都被重新翻修了一遍,而灾民中更多的是老弱病残,可以做事的只在少数。
朝廷现在又要赈灾又顾打仗,忙得焦头烂额,国库日渐空虚,又不能不管已经到了面前的百姓。
若是把他们遣往别的行省,其中绝大多数都已经没办法承受长时间的赶路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使用这个方法的。
战争损失的人口数已经很大,要是再因为这个原因失去一部分,几年下来整个大庆都没几个人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朝廷不得不号召京中的各家轮流施粥,让这些百姓能有一口饭吃。
李嫣然因为想要第一时间获得消息的原因,几乎每天都会带人一起去施粥,若不是她的嫁妆每年都会给她带来不菲的银钱,季家也禁不起这么耗。
每逢灾年,粮食都是要涨价的。
你兑得再稀,本钱也还是在那里,前来施粥,吃粥的人却无法饱腹,李嫣然做不出这样的事。
城外的流民已经十分娴熟,在施粥的摊子来之前就已经排好了长长的队。
朝廷派人给他们在距离官道一里处的地方搭了暂时居住的棚子,虽然往往是几十个人挤一个地儿,但也比在外边风吹雨淋的舒服。
尽管京城外边的流民已经有这么多,秩序呈失控趋势,官道上每日来京的人数依旧不减,其间不乏有穿着褴褛之人,目的同那些流民一样。
“无路引不得入内!”
这几天季维承都跟着李嫣然到城门口来施粥,每次都待个半日左右。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施粥的点就在城门边上离守成的士兵很近的地方,因着他们日日在这施粥,士兵们也不说什么,反而给他们行了方便。
所以入城口这边有什么动静,季维承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大……大人,我是来报信的。太……太子率军过了顾河,欲从后方对敌发起攻击,淮军以我们的性命相要挟,太子下令不攻,被淮军打退逃入了敌方深处。”
报信的人与那些流民并无两样,甚至比他们看起来更虚弱一些,说句话都大喘气。
守城的士兵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呵道:“你可知谎报军情是何重罪?太子明明是去支援白将军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白将军不派人来信?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会放你进城的。”
有些流民为了一口饭吃,甘愿混入京中吃牢饭,当着士兵的面对往来商人进行偷抢。
一开始抓了几个进去,别的流民发现此法可行,也有样学样,最后被守城将领派人统统教训了一番,免了一天的食物,这才消停下来。
李嫣然手中打粥的勺子滑进了锅中,此时她的脑海里只有那个流民说的最后一句话:太子下令不攻,被淮军打退逃入敌方深处。
“你说的可是真的?”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大家都没来得及拦住,李嫣然冲了过去,一把捏住了那人的手腕,高声问道。
“夫人,这不符合规矩。”士兵小声说。
李嫣然天天在这里施粥,他们自然知道她是建安候的夫人,而建安候在兵部任职,虽然不是他们直系上司,却也能给他们小鞋穿的。
“我儿就在军中,我还哪管的上规矩?你告诉我,你说的可是真的?”
“夫人,您不必这样。”迎春阻止道。
“娘,您……”季维承虽然并非看不起流民,但李嫣然白皙的手抓在流民脏兮兮的手腕上,总感觉不太好。
“你们都退开!别动我!”李嫣然的声音明显已经带了哭腔,“你告诉我,你说的可是实话?”
“夫人,小民说的句句属实!小民本是顾河南畔的人家,淮军向庆宣战,便把我们捉了去,每逢两军对垒,便把我们赶到前边充当前锋。若不是太子,我们也没法逃出来。
我们一行人本是先向白将军报信的,那日我们连夜囚水过来,在岸边装了许久尸体才逃过淮军的搜寻,小民从小体弱,那夜之后身体不适,便留在一处破庙中休息,然后等来了他们被白将军抓起来的消息。
若不是为报太子救命之恩,小民也不会拖着病弱之体不远万里前来京中报信。”
“河岸景象如何?”
流民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回忆起那时的景象:“淮军驻扎在顾河南畔,士兵的尸首都运回了淮阳,百姓的石首全堆积在河畔浅水处,就等涨潮将他们冲走。”
“夫人,咱先回去问问侯爷吧!”迎春再次劝道。
“娘,这种事瞒不住的,倘若他说的是真的的话,消息很快就能传回京中了。”季维承上前一步,想把李嫣然拉回来。
“离我远一点,不要过来!”李嫣然再次喊道,“迎春,你把三少爷先带回去。”
季维承虽然不知道李嫣然为何突然变了脸,但这情况明显不对,道:“您若是不走,我也不走。”
这几日都好好都,没道理听到了个消息就把他赶走了。
“这位将士,我是建安候季博康的夫人,不知道今日城门值守的领军是何人,能否请他前来一叙?妾身有要事相告。”
“这……”那名士兵很是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为李嫣然通报。
“若是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
士兵看了看她,咬牙道:“行,您稍等。”
紧接着他又看向了那名流民,说:“你快离开吧……”
“他不能走,他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有关,还请将士带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等候。”李嫣然说完又看向迎春,“还不把三少爷带走!”
见夫人下了决心要把三少爷带走,迎春也不敢留下来等着,不过这边还有迎夏了府中的下人,迎春估摸着没什么事,连拉带扯地把季维承带进回了府,同时还找人给季博康传了信。
六岁的小孩虽说不算大,但真要犯了拧,一般人还不怎么好带走。但这个时候的人力气普遍要比现代人要大得多,他们很多事都是需要花上大力气的,所以季维承最终还是被拉走了。
城门后续的事季维承不知道,也不清楚那个流民最后的结局,只知道李嫣然一回来就进了一个放杂物的院子里,院门从里边反锁了,谁也不让进去。
季博康闻讯匆匆从兵部赶来,却没想到也被李嫣然拒之门外。
“侯爷,您请回吧,妾身已经请了大夫,一会儿大夫来诊断之后,若是无事,妾身自然会出来。我碰到那人的手后,他的体温比常人高得多,我把此事告知了今日守城的将领,也请了大夫,那人确是染了疫病。”
李嫣然的话如晴天霹雳,把在场的人都说懵了。
“您知道的,那年我们在澜江……”
“好了,嫣然,你不要说了,那年我们都熬过来了,这次你也可以!你先歇着,我这就去催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