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当天,李嫣然起了个大早,就连大半夜才回到家还在补觉的季博康也被她拖了起来,给季维常检查他要带的东西,笔墨、食物还有一床薄毯,不知道的还以为季维常是要正式参加考试的呢。
八月已然入秋,虽说白天外边还很热,但到了晚上就不行了,昼夜温差能有二十来度。
尽管先前李嫣然就找人打听过,真正见到朝廷的公文之后,才感受到其中的可怕。
考试分三场,每场考三日,正场为八月初九、十二、十五这三日,且每场都需要提前一日进场,并进行严格的搜身,确认无误之后会将考生带到对应的号房内,并锁上门。
所以综上所述都是废话,为了避免麻烦,考生们第一场进去了,就只能等到三场都考完才能出来,若是不幸染病,除非是急症快死了被人抬出来,那可是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算重症被抬出来,为了不漏题,也要在贡院中待到时日才能出去。虽然有请来坐班的大夫,但大家都知道,这些大夫大多时候都是摆着看的。
等熬到时间被放出去,要么伤了根基,要么不治而亡。
进场的搜身很严格,不仅要脱衣、解发,鞋袜这些就不用说了,笔都要被仔细检查,看有无能塞小抄进去的洞,还有人体某些能够进行夹带的部位。
要在里边待这么久,李嫣然和季维常的想法一致,准备的东西都要是清淡而且能够饱腹的,更重要的是要方便检查,不容易被检查的士兵弄得乱七八糟吃都吃不下。
有些人没经验,带了几个馍馍进去,结果被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就算了,还都被一一捏扁,看有无遗漏。
那些士兵手什么东西都碰过,有些人的头几天没洗凝成一小撮一小撮的,士兵的手照翻不误,翻就算了,还翻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还有人体的器官,嘴、鼻子、□□那都是被一一翻过的,再把这馍馍一撕一捏,根本就没法入口。
李嫣然给季维常准备了几张薄饼,特意让厨子擀得薄而透明,对着光能透过去的那种,还有熟肉也被切成很薄的片状,但因为天气原因,饼和肉不能放太久,就只给准备了一天的分量。
剩下的就只给他带了米、盐和切成小碎末腌肉以及几匹腌菜,希望这些东西可以安全通过士兵的检查,让人能放心入口。
到了贡院,外边的考生们已经排了老长一串,有临时抱佛脚疯狂背书的,有忘记带笔墨了临时向周边的小贩买的,有得意洋洋纵观院前风云的……
因为搜查要脱衣服,所以是在贡院内进行的,每五人一组,两组同时进行。若是发现夹带,就当场捉走,带着人从贡院门前离去,也算是对其余考生的一场震慑。
科举夹带可是大事,后果不是常人能接受的,但每次考试都能抓到不少心存侥幸的人。
理由很简单,若是考上了成为举人,不仅地位比秀才要高上许多,还能免除更多的田税,约等于一夜暴富。
当然,夹带的人也大致能分为两类,一类是根本不学习想要一飞冲天的,还有一类就是已经考了多年中举无望的,想要孤注一掷。
季博平听说了此事,特意在季维常进贡院之前赶了过来,送了他一程。
一直到季维常进了贡院,他们才离开。
“府内何时添了这么些新面孔?我过去从未遇见过?”季博平问季维承,他好像只是一段时间没有回府,就有很多人不认识了?
季家长子要考乡试了,侯爷夫人都出来送行,跟着的人也不少,正好被季博平碰上。
季博康和李嫣然坐在马车内,季维承被季博平带着骑一匹马,而季维周单独骑一匹马。
“都是父亲的老部下,在战场上落了残疾没办法待在军中了,父亲就把他们安排在了府上。准备等二叔回来的时候跟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给他们找点事做。”
季博平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现在大庆的情况,南边在与以淮阳为首的前朝异姓王对弈,北边还有夷人不断骚扰,士兵在战场上受伤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事。
运气好的,修养一阵就能够重返战场,运气不好的,瞎了眼、跛了脚,还能在军中后勤待着,落了残疾,运气再差一点,便只能领到一份不够多的抚恤金然后无奈归乡。
尽管军中已经尽量给受伤的士兵安排去处了,但无奈归乡的士兵还是有很多人。
这些人里断了手脚的居多,返了乡也没法像普通百姓一样劳作,朝廷给的那点抚恤金更是不够用,几乎是离了军队就没办法生存下去的样子。
在前线打仗的时候,谁见了都客客气气的,当回到家里,指不定还会被父母姊妹怎么嫌弃。
从军中退下来的士兵几乎每个村都有那么几个,参军的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会获得的结果,但没办法。
军中需要人,朝廷便给士兵的家人免徭役的名额,给他们免一定的税……这些就足以源源不断地吸引家境贫穷的人家参军。
毕竟除了这几种最坏的可能,或许可以拼出个功名来,不是吗?
季家是武将世家,季博平出生的时候正是先帝起义的那几年。他虽然被父兄护得很好,但毕竟是在军中长大的,对于军中的事耳濡目染,对于士兵的悲哀也清清楚楚。
他比其他所有人更渴望和平,讨厌战争。
所以当初季博康让他跟着进入军中的时候,被他拒绝了,让他去考科举,他也拒绝了。
人在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与其进入那个圈子之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进去。
若不是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当朝太子,发现他们的思想不谋而合,季博平现在可能还在什么地方游山玩水。
“那批武器已经加急做了一批出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太子应该会向陛下自请南下亲征,到时候我们也能少死一些人。若是你说的那几样东西能造出来,或许这场持续了这么久的战争很快就能结束了。”
季博平的嘴几乎是贴在季维承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他的耳朵有些痒痒。
但他们此时是在闹市之中,若是不这么说话,很容易被有心人听到。
与季博平已经很熟悉的季维承知道,季博平的心里其实并不高兴。
他希望的和平并非只是大庆内部的和平,还包括了那些正在与大庆开战的王国。
在有空的时候,季博平会给他说一些书上没有的各地的风土人情,不仅是大庆,周边的国家,甚至是夷族季博平都去过,话语中无不透露着希望各族和睦的意思。
可惜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在没有遇到共同的敌人之前,他们只会各自为战,并且不会臣服于他人。
用武力降服可以说是最差的办法,总会有那么些人会为了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家园奋不顾身,除非是斩草除根。
而文化入侵这个概念,在这个时候根本就还未出现。
“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打怕,伤亡或许会少很多。”季维承说道。
这些异姓王打着匡复前朝的旗号,实际上做的确是满足一己私欲的事,既然是图利,那就好办,总能拿捏到他们的痛处。
难的是那种把复国信念放心中的,这才是真正的至死不渝。
而当地的百姓们,大多数其实根本就不管治理他们的是谁,谁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他们就向着谁。
“我和太子也考虑过,可惜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很难对他们造成有威慑力的攻击。我们的军队足足比他们多了三十万人,可至今还僵持不下,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谈资了。”
异姓王的目的很纯粹,就是要从大庆口中撕下一块肉来,而大庆,却不只是抵御异姓王的攻击,还要照顾着周边的百姓。
一方攻,一方是有弱点的守,在战场上的表现便是多出三十万人的大庆军队,却拿那些胡拼乱凑的宵小毫无办法。
“跟北边夷族不一样,那边是下了死命令的。这边他们只要做出攻击某个城镇或者村庄的意图,我们的军队就不得不过去防守,便是落了下乘。”
大庆要收复前朝失地就要聚拢民心,敌人做出攻击百姓的意图,不去,就失了民心,去了,就要中敌人的圈套,这就是红果果的阳谋,而且你还不得不主动跳进去。
那些异姓王把朝廷的想法把握得特别准,每次撤退就把百姓俘虏赶到队伍的最后方,让大庆的军队追也不是,放过也不是。
“你要跟着去吗?”季维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地问道。
“不,太子让我留守后方。”
“你去前边也没什么用。”季维承刚说完就吃了一个爆栗。
“说话之前要好好组织一下语言,不然容易挨打!这是来自你亲爱的叔叔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