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博康在家的时间很少,既然已经做了给幼子启蒙的决定,当天就去把事儿定了下来,第二天季维承的老师就上了门。
由于学问深的先生多少都有些脾气,季维承情况特殊,若不是碰巧遇上了,还真不好找。
这名先生是季博康的一个同僚推荐的,很年轻,才二十七岁,是一名二甲进士。
一般来说,给小孩请西席能请到个举人就了不得了,能考上二甲进士的朝中更是在翰林院中留有属于他的位置,怎么都轮不到他们来给小儿启蒙。
但这名二甲进士运气不太好,刚进翰林院没多久父亲便突发疾病去世了,而他的母亲也因为父亲的离世一病不起。
他并非玉京本地人,甚至出生在一个不算富裕的人家,朝廷给的那点俸禄根本就不够他母亲看病的。
家逢不幸,只能另寻办法。
刚好季家给的束脩够多,他自认为自己脾气还行,便主动找了上来。
古代因为没有各种娱乐活动,所以普遍起得早,这天先生上门,季维承更是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被从床上挖了起来。
李嫣然亲自给季维承整理衣服,罢了还用梳子细细地将他头上的三撮毛梳理整齐才结束。
谈起这个这个发型,季维承第一次在铜镜里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
除了额头和耳上的三撮毛,其他地方都被剔得干干净净。
尽管他过去在阅读的时候有涉及到这方面的信息,但是印象最深的还是电视剧里的形象。
重点是,这里的小孩一般都要到十岁才蓄发,也即是说,如果他回不去的话,他就得继续顶着这样的发型过五年。
“娘找人打听过了,郭夫子在翰林院口碑不错,学问好,脾气也好。当年殿试排名第三,若不是那探花郎长得好看,不至于当个传胪。”
说到这里,李嫣然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打听来的也说不准,若是他对承儿说些……不好的话,承儿就直接出来,娘给你做主,让你爹给你重新找一个。”
侯府给季维承安排了一个宽敞的屋子学习,外边虽然有下人守着,但一般来说,出于礼节,是不会靠得太近的,仅待在出门就能唤到的地方。
里边说话声音小一点,下人根本就听不见。
要是这夫子品格差一点,只是图钱,把他当成傻子,对他说一些难听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上午一个半时辰念书,下午一个半时辰习字,每半个时辰休息一刻钟,娘让迎夏给你备着你爱吃的小食,保证你一休息就能吃到……每十日休息一天,到时候让你小叔带你出去玩……”
虽然心疼儿子小小年纪就要辛苦学习,但李嫣然并不是那目光短浅的妇人。
读书是对季维承一生有益的事,即使她再心疼,也不会成为他读书路上的绊脚石,只会在别的方面多做补偿,让她儿子能学得轻松一些。
一直将季维承送到安排好的院子里,李嫣然都还在给他交代注意事项。
明明还是在侯府中,却像是季维承要出远门短期内回不来了似的。
季维承前世的母亲送他去幼儿园的时候也这样,他其实并没有多大感觉,她的母亲却一点也放心不下,拉着他在幼儿园门□□代了好久,直到幼儿园老师提醒快要上课了才让他进去。
季维承嘴巴张了张,明知道眼前的妇人心疼的是她的亲生儿子,而非他这个来自异乡的灵魂,但她的儿子已死,此时接受她关爱的确实是他没错。
来到这里的一个月,只要是有关自己的事,她都不假他人之手,就连穿的里衣,也是她一针一线缝的。
“娘……”
某些话,自从无意识说出口之后,再次说出来,似乎就没那么难了。
不想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却让眼前的人潸然泪下。
“承儿……娘的承儿……”李嫣然徒然跪落在地,将季维承揽入怀中,那声声的抽泣似乎想要把她这些年的苦闷都发泄出来,旁边的下人拦都拦不住。
这次和昨日那次的呓语不同,那声音干净清脆,又充满了童稚,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夫人,郭夫子还在等着呢!小少爷……小少爷这样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别让外人看了热闹去。”迎春劝道。
“是,是!”李嫣然掏出手绢胡乱地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季维承推开,再次帮他整理了衣物和发型,道:“承儿好好跟郭夫子学习,有事就来找娘。”
见自己一个字便牵动了眼前人的情绪,季维承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又充满了苦涩。
最起码,她眼中的“儿子”还在,他却再也回不去他的父母身边了。
郭孝明站在窗后,目睹了一切,看着被丫鬟牵着手一步步走来的学生,叹了口气,回到了为他准备的位置上。
虽然他只是为季维承启蒙,但季家的束脩他是正儿八经地收下了的。
一般来说,应该是由学生亲自献礼,不过季维承情况特殊,便由季博康代劳,而季博康因为军中传来的急报,当日就赶回去了。
郭孝明已经做好了这个学生不能自理的心理准备,他没想到的是,季家的丫鬟将其送至门口之后,稍稍交代了两句,他便自己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上午读书,下午习字,这是他跟季博康定下来的计划,所以这桌案上便只放了一本书。
而这本书,就算季维承是工科生,也能认出其名字——《千字文》。
就算他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也知道古代的儿童启蒙读物无外乎那几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声律启蒙》、《增广贤文》……
至于选哪本作为第一本,就要看各个老师的想法了。
“想必你的父母已经同你说过,日后我就是你的夫子了。我姓郭,你可以称我为郭夫子。”
郭孝明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教学气氛,清了清嗓子说道,但不出意外,并没有得到季维承的回复。
这是他在来之前早就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只是今天见到这小孩之后,发现他与他想象中还是有所差别,只可惜殊途同归。
尽管如此,郭孝明还是按照他以前上私塾时夫子的教学方法来讲课。
季维承没有反馈,那么他就不知道他是理解了还是理解,学会了或是根本就没听懂。
他只能放慢脚步,尽量把要教授的内容给他讲清楚。
过去他上私塾时,夫子都是让他们反反复复读,一直到读熟了才会把文章的含义告诉他们,但这在季维承这里显然行不通。
他只能换了个方法,念一句便解释一句,尽量把这一句涉及到的所有的东西都讲明白。
而且早上这三个时辰教授的内容也不宜过多,便是反反复复地讲,以加深季维承对其的印象。
就算他没学进去,反复听这么多次,偶尔脱口说出几句也并不难。
对于季维承来说,给自己找一件事做只是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而已,至于这件事到底是做实验还是读书,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先前他不选择读书,除了他不懂繁体字之外,原因之一是这具身体并未开过蒙。
不懂繁体字还好,繁简对应,总能连蒙带猜读出意思,但未开蒙而识字,与生而知之有什么区别?
古代远没有现代对当代的人来得包容,在这贫瘠的世界,任何惊世骇俗都是有可能被打为妖魔鬼怪的。
郭孝明仔细打量季维承的表情,发现他的注意力确实一直在书上,这才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比起白费力气,给他一点希望,他手下的这笔钱才没那么烫手。
这边李嫣然的一颗心都系在了屋里读书的季维承身上,府外,许国公府国公夫人过生辰宴请各家的帖子却已经送到了。
按礼来说,季家虽然有个建安候,但是在大庆诸多侯爷中是最不起眼的那一款,国公夫人是当今太后的亲妹妹,怎么也不会请到他们家的。
不过许茹萍作为许国公的小女儿,嫁给了季博康作为平妻,两家成了姻亲,派人送帖子过来自然是理所当然。
对于送帖子的人,自然是被好好招待了一番,但将其送走之后,李嫣然的脸黑的快滴出墨来。
建安候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在建安候夫人面前,提到二夫人是绝对不能触及的禁区。
谁都知道那许茹萍是怎么进的府。
说得好听点是侯爷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
但当时跟在建安候身边的亲卫都知道,当时那情况,马好好地在城里走着,速度也不快,路上的百姓们都注意躲着凯旋回来的军队,这人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建安候马下的呢?
这就值得令人寻味了。
季家在前朝就是贵勋,其子弟的素养不言而喻,季博康又生得俊美,房里除了早就有的两个通房,更是没有他人。
季博康在李嫣然过门之前就作下承诺,在嫡长子出生之前,他不会有其他的孩子。
如此尊重夫人的男子,又有谁不心动?
传言中他是差点有个庶长子的,后来这个话题就不了了之了,侯府里也的确没有比季维常更大的孩子,不管怎么样,他的承诺是做到了。
季老爷子是第一批跟着庆帝起义的人。
正是因为他是第一批跟着庆帝起义的人,他在庆朝建立前一年沙场牺牲之后,庆帝上位,未有显赫战功的季博康继承季家在前朝原有的殊荣——建安候。
而又是因为季家是前朝贵勋,在季老爷子去世后,在朝中孤立无援,季博康升迁无望。
但这是重点吗?
并不是。
庆帝乃布衣出生,与他一同起义的兄弟们出生与他差不多,许多更是大字不识一个。
庆帝出生不容置疑,但他的远见常人鲜有,从太子昌小时便尽力为他争取学习的机会,后来更是聘了许多学识最为优秀的人来教导他,这才让他坐稳了皇位。
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当朝太后是庆帝起义时便跟着他的原配夫人,出生不用多说,整个国公府其实就是太后划拉起来的没实权的空架子。
当年封侯的人多是武夫,他们看不上,而拜相的人家则是看不上他。
这么一对比,家里干净对妻子一心一意又英俊潇洒的季博康,便成了因许太/祖去世而错过议婚年龄的许国公唯一的女儿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