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霜言今日穿的是一身粉白相错的轻纱衣裙,衬得柔弱秀美,奈何双手红肿溃烂,在阳光的照耀下,看得人心中一揪。
她眼含清泪,娇柔胆怯,被人一碰溃烂处就疼得往回缩手,看的人忍不住唏嘘。
曹夫人最为气愤,并非是因为她多么深明大义,而是因为她跟周氏也是有些龃龉的。
当初裴政年轻时容貌可是出类拔萃的俊秀男子,曹夫人还在闺中之时便心意这位裴公子,何况裴政还是她远房姑母的儿子,只可惜她母家显赫,怎的容许她低价给裴政这样没什么大出息的人?
眼睁睁看着商户之女周氏嫁给了裴政,且那十几年裴政待周氏还非常地好,房中只有一个妾氏并且根本不大去妾氏房中,而曹夫人所嫁的国舅府的次子却浪荡自傲房中美妾好几个,曹夫人暗恨不已,把自己的不幸全部归结于周氏抢走了裴政。
直到后来眼看着柳姨娘进了裴家的门,周氏吃瘪,曹夫人心里才舒坦了些。
此时她抓着周氏的把柄,更是大加嘲讽。
“咱们京城但凡体面些的人家,就是丫鬟也没得这样虐待的!周氏这般无情,配得上做人主母么?长此以往,你们裴家还如何在京城里混啊?霜言,你与你姨娘想必都是柔善之人,才被人这样欺凌践踏,今日我等都在此聚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来的,你只管把委屈都说出来,我们定然为你做主!说起来我也算是裴家的远房亲戚,你那祖母我还要喊一声姑母呢。”
裴霜言却害怕地四处看了一眼,含泪福了一福:“曹夫人心地善良,脾气耿直,可您有所不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我本就是庶出,主母教训我也是为我好……身上腿上的伤,左不过养上一两个月便也好了,总不能,总不能叫父亲为难……”
曹夫人气愤地拍桌子:“什么?你身上腿上还有伤?那周氏忒不是个东西!这京城最狠的毒妇非她莫属吧!”
一时间席上七嘴八舌,众人都攀谈起来,最后便得出个结论,周氏当真不是个好东西,甚至连周氏杀人的事情都编排出来了。
裴霜言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忽然就出来对着众人行礼:“霜言知道各位都是经常名门望族出身,可这世上总有说不出口的痛,霜言恳请各位今日之事就当没听见没看见,否则,否则……”
她闭上眼,泪水滑落,痛苦地摇头。
立即有人道:“你只管说,我们并非坐视不管之人!虽然无法直接插手你家事,可若是有人压你那主母周氏一头,量她也不敢再这般猖狂!”
曹夫人点头:“李家姑娘说的是,你且如实道来,才不辜负我等好心。”
裴霜言这才含泪倾诉:“从前也都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我与姨娘进门,母亲与四妹妹便处处为难,只说我们是庶出,与下人是一样的身份。我姨娘谨小慎微,处处讨好,却数次被虐打得昏死过去,如今爹爹生病,姨娘因为伺候爹爹也病倒了,我原本衣不解带地守在爹爹旁边,母亲几日未曾出现,忽然就要人来把我拖走,责打一顿,而后便让人封住爹爹与姨娘的院子,谁都不许进去……”
她哭得快昏过去:“若非情不得已,我也不敢把这等丑事说出来,只是,霜言实在担心爹爹与姨娘,人在病中,为何还要死死相逼呢?”
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为周氏的阴狠而震惊,愤怒!
“怎的有这样草菅人命之人!妒忌成性,实乃猪狗不如啊!”
“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更何况裴大人也只有两房妾氏吧?这周氏真不是个人!”
“怪道她那女儿能做出与书生私通一事,原本还听说都是误会,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误会?有其母便有其女!”
一行人不住讨伐周氏与雪澈,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
最终,有人提出来要帮助裴霜言。
“好孩子,你且莫要再哭,我这就写上一封信给你的祖母,要她老人家速速从山东回来,为你们主持公道!”
“我记得我家生意与周家颇多来玩,周家养出了这么个歹毒夫人,我回去定当要我父兄断了与周家人的生意往来!”
“真没想到裴家主母会是这样的人,那裴雪澈也是个水性杨花浪荡成性的女子,啧啧,咱们一定要把她们母女的美名宣扬出去,不能埋没了她们的歹毒行径啊!”
……
*
花园子里讨伐之声宛如炸开之时,雪澈正在花厅内跟长宁郡主说话儿。
长宁郡主生得很美,衣冠华美,只是面色苍白,神色怏怏的,声音也出奇地软绵好听。
“我这毛病许多年了,崔小姐说你懂些风水玄学之术,你也莫要扯谎,否则耽误了本郡主的时间却没有治好,本郡主要拿你是问。”
雪澈轻轻一笑,见郡主才说完话就似乎有些疲倦地摁了摁太阳穴,便道:“郡主可是时常听到有人在耳旁说话?”
长宁郡主猛地睁开眼,她眸中都是讶然,耳旁有人说话,余光中有小人乱舞,这都是她时常经历之事,次次都苦不堪言。
“你怎的知道?”
雪澈毫不掩饰:“我略通玄学,看你耳垂处有些微青色,眼底有一颗小痣,眼神又总是这般倦怠,便猜出来了。”
郡主很快再次陷入疲倦:“今日诗会我本想让自己高兴高兴,可如今还是体力不支,你看出来我的毛病,可有什么法子么?”
雪澈道:“你这毛病不难治,那是你故去的外祖母舍不得你罢了。”
郡主猛地一怔,而后扶着东西坐直,眼圈都红了,不可思议地问:“我外祖母?”
她出生没多久亲生母亲便因为身子亏空月子没坐完便撒手人寰,而后被外祖母接去养到十岁出头,外祖母也病逝,临去之前拉着她的手哭道:“外祖母不能死,外祖母还没看着你嫁人,到了底下如何对你母亲交代呢?”
老人硬撑了几日最终死不瞑目!
长宁郡主紧紧地抓着床单,心如刀绞:“外祖母在哪里?”
雪澈轻声道:“她老人家亡魂未消,一直在惦记着你,却不知道她是故去之人,这样陪在你身边对你也是有坏处的,你有什么想同她说的吗?说完之后我烧几道符纸送她去转世轮回。”
长宁郡主一时忘情,潸然泪下,哽咽说道:“外祖母,祯儿想你了……”
雪澈心中感念,想起来自己的师父,其实也很想知道师父的魂魄如今是去了哪里了呢?
他都不想自己的吗?为什么都不来看看自己?
“郡主,您要与老人家说些道别的话,才能让她安心走。”
被雪澈一劝,长宁郡主更是伤心,哭着说道:“外祖母,祯儿会好好的,您……安心走吧!莫要做孤魂野鬼,祯儿会担心的!”
她伏在枕上哭泣,雪澈拿出来几道符文在她床前摆好,用高粱酒点燃了一束火,分别把符文燃尽,长宁郡主就觉得身子逐渐松快了些,耳边那些听不清的话语也慢慢消失,直至平静。
长宁郡主却哀哭不已,揪着帕子边哭便喊:“外祖母!外祖母!祯儿好想您啊!”
那哭声的确是想念,害的雪澈也忍不住鼻酸,只能安慰她说道:“她之所以这般,便是为了保护你,你若是想让她安心,便好好地活着,你放心,你的祝福与牵挂我都烧在符文里了,你外祖母得了你的祝福一定会好好转世投胎的,你若是再多为她烧些纸钱,她下辈子也会过得很好。”
长宁郡主立即擦干净眼泪,喊来侍女:“快,再多买些纸钱,金元宝,摇钱树,以及各色糕点等物,都烧给我外祖母。”
丫鬟有些为难:“郡主,您三日前才烧过,不是说祭拜次数不可太过密集么?”
郡主这才回过神:“罢了,等过几日再去。”
雪澈见她这样,心里头更加不是滋味。
不知道她的师父到底去哪里了,师父曾经说过,若他死了不需要雪澈烧什么纸钱之类的给他,因为他这样的人是收不到的,但她能为师父做些什么呢?
雪澈正神游,长宁郡主却又让人捧来了一盒子银锭子:“裴四姑娘,多谢你的帮助,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只管来寻我,今儿算是我欠你的人情。”
雪澈嫣然一笑:“郡主客气了,银子我收下了,人情便不欠了。”
长宁郡主又忍下伤心,拉着雪澈要一道去参加诗会。
“从前我便知道你才情了得,只是这二年不见你出来了,今日恰好诗会,我们一起去凑凑热闹吧。”
二人因为此事像是有了亲热的纽带,长宁郡主带着雪澈往花园子里走,才走到一株梨花树后头,便听到了一群人激情慷慨抨斥周氏与雪澈的声音,间隙带着几声裴霜言的低泣。
长宁郡主皱眉,她没问雪澈,直接便道:“一介庶女,当众这般胡言,众人竟还相信!”
雪澈觉得奇怪,这长宁郡主怎么就认定裴霜言是胡言呢?
没等她问出来,长宁郡主直接带着雪澈走过去,冷着脸问道:“这位姑娘,你刚刚所说可属实?”
裴霜言看见裴雪澈,立即做出更柔弱的样子:“我,我不敢撒谎,郡主明鉴,不信的话,可以问问我四妹妹,我爹爹与姨娘是否生病……”
见那么多双锐利的眼望向雪澈,长宁郡主道:“你莫要慌,有什么便说什么,不要让人只听她一面之词。”
雪澈静静地看着裴霜言,这让裴霜言莫名一慌。
“三姐姐,你觉得爹爹与柳姨娘被封在院子里委屈了,你说你衣不解带地侍奉了好几日,那么你怎么不说说看,爹爹与姨娘患的是什么病?又是如何患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