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轻身子稍微好了些之后便出来街上办事,路过茶馆无意中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立即顿住脚步,鬼使神差地就跟了进来。
听到那裴家三姑娘义正言辞地指责裴雪澈,他心中一拧。
当日之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得了一封书信,说是裴家四姑娘要见他,因为得过四姑娘的恩情他便上了门,进门便被人领着到了裴家院子里的湖边,当时就撞见了落入水中正在挣扎的裴雪澈。
他原本也有些犹豫,想着偌大的府上还能没人救这女子么?
可谁知道身边的小厮喊道:“那不是我们四姑娘么?公子,你可会游泳?小的不会游泳啊!”
他听了这话便再没有半分犹豫立即跳下去救了裴雪澈上来。
等他抱着她上岸之后瞧见那么多人,心中咯噔一下,也猜到了大约是被人暗算了。
可他无名无势,没人会听他的极力辩解,裴家的老爷即刻命人拿板子打他,而与此同时,那浑身发抖的裴四姑娘也被人拖走,他心灰意冷牙齿几乎都咬碎了,却知道毫无办法。
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可后来却还是被救了,裴四姑娘让人护着他,给他治伤,托邻家的婶子照顾他。
甚至朦胧间,他以为她亲自到了那间草屋子里。
是她再次救了他,哪怕她如今陷入糟糕的境地中,被人误会被人嘲讽,可她还在想着救他。
言轻一双眸子如寒潭,声音坚定:“裴三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妹妹污了裴家门楣,若真如此,寻常人家死也要摁住这样的事,你怎会迫不及待公之于众?你说你与林世子只是在此道歉,可裴家父母尚在,哪里需要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来与妹妹的未婚夫私会来道歉呢?衣衫不整,眸色乱闪,这到底是道歉还是做什么,我想谁都看得出来!你妹妹若真想与人有私情,怎会在那么危险的湖水里引人注目?你拼命告诉旁人她与人有私情,而后又私会她的未婚夫,所以,陷害她落水之人到底是谁?”
整件事被言轻理顺,旁观者立即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若是我与人有私情,怎会在自己家里相聚?呸呸呸,我才不会与人有私情!”
“这样看来,就是这个裴霜言与自己妹妹的未婚夫有私情,而后陷害自己妹妹,要我说也是,那裴四姑娘怎会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有私情?”
“不会吧,林世子怎会看上一介庶女?还是裴家的庶女。”
“想必是这庶女生的美吧?你们是不知道,这裴家的庶女认祖归宗之时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娃,不知道为何,眨眼之间出落得这般俏丽,更何况敢与人在茶楼之中宽衣解带的女子,哈哈,好玩儿……”
雪澈轻轻一笑,看着裴霜言略带苍白的面孔,问道:“姐姐,当真如此么?”
裴霜言看着言轻那张熟悉的脸,终于想起来了:“就是你!你就是那个与她有私情的书生!你们两个自然会狡辩,今日总算被我抓到了,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看你这么熟练地维护她,便知道你们爱慕彼此已久!”
看着她颠倒黑白的样子,林墨冗也立即道:“雪澈,你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裴雪澈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恶心。
原身曾经也是真心喜欢这林墨冗的,可却被林墨冗与裴霜言一起陷害落水而死。
她抬手给了林墨冗一巴掌,旁边林墨冗的娘余氏一怒:“你敢打我儿?你这下作的娼妇,水性杨花,你们裴家没一个好东西!”
余氏立即喊人:“来人,现在就去裴家,今日便把婚事退了,镇国公府与裴家永不再来往!”
雪澈莞尔一笑:“可以啊,那麻烦林世子先把我的那本书还我。”
旁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有林墨冗脸色一变。
这两年雪澈的确身子不好,才情几乎也没有了,可前些年却并非如此,她自小便精通琴棋书画,闺中所写的诗作整理成几本书,平时轻易不外传,但那诗作拿出来不少都是经典,甚至比外头那些才子写的更好。
林墨冗偶尔与她相见,原身把诗作拿出来与他分享,他见了之后震惊不已,厚着脸皮与原身商议想要拿出去当自己所作,也好打出来一个才子的名声,为科举铺路。
当时原身性子软弱,虽不大情愿,在后来林墨冗先斩后奏之后也无可奈何地默认了。
后来时间一久,林墨冗都快忘了这件事,他靠着那些事成为了京城有名的才子,如今乍然一回想,就觉得那就是自己的诗作。
可他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旁人,因为裴雪澈给他的只是一部分诗,她自己保存了更多的。
林墨冗脸色难堪,拦住自己母亲:“娘,此事有所误会,我们回府再说!”
他强行把他娘余氏拉走,裴霜言难免有些失落,可当着众人却不能去与林墨冗拉扯,只能昂着脖子继续跟裴雪澈叫嚣。
“毁了裴家名声你还敢倒打一耙,我回去便告诉爹爹!”
没等雪澈说话,言轻便道:“既然裴三姑娘嘴硬至此,我们不如去官府报官,毕竟当日有人推四姑娘下水乃是杀人行径,我这便去击鼓。”
裴霜言一惊,此事若是报官还得了?到时候不仅裴家与镇国公府闹得不可开交,她与林世子的亲事只怕也要黄了!
她咬咬唇,思虑再三,上去低声道:“四妹妹,方才是姐姐说错了话,姐姐也是为了你好,你莫要计较成不成?此事不能报官,否则丢的是咱们一大家子的人啊!”
雪澈淡淡地看着她:“认错可以,但声音这么小,是不是不妥?”
裴霜言咬牙,最终提高声音说道:“今日算我错了,但若你报官,伤的也是爹和你母亲的颜面!”
说完她匆匆便走,围观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可雪澈也并不在意。
她甚至觉得名声坏了也好,省的有人向她提亲,她本身就没有打算嫁人。
这世上并非是只有嫁人才会过得好。
只是她才一转身,就瞧见方才为自己说话的书生已经静默地朝外走去,似乎急切地想与她保持距离。
雪澈忍不住一笑,走到门口对丫鬟说道:“去问问言公子身子如何了,可有什么难处。”
瑞琴立即追上去,言轻瞧见瑞琴,先是站定,再是往后退了一步,接着拱手说道:“多谢四姑娘关怀,在下身子好多了,并没什么难处。”
瑞琴一笑:“那便好,我们姑娘很是担心您。祝您平步青云,一切顺利。”
言轻微微握紧拳头,半晌才道:“也祝四姑娘日日顺心,记得……保护好自己。”
瑞琴笑着点头应下,言轻低着头往前走,听到身侧有马蹄声,下意识微微抬眸望去,恰好对上那从车帘缝隙中露出的一双明眸。
少女冲他微微一笑,轻轻点头,言轻立即挺直脊背,弯唇一笑。
这偶然的相逢要他既多了些激动与欢愉,又觉得前些日子受的苦都不算什么了。
原来人世间不只是有苦难,偶尔也会有幸运降落,会让人多少感受些惊喜。
他回到自己那草房子里,坐下来想了好一会儿,又想到在茶楼之中那些围观之人的话。
“裴家的四姑娘,就算是与人有私情,也不会与那样一个面容丑陋,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吧?”
他忍不住走到水盆旁边,哗啦啦撩起来几捧清水洗尽脸上的泥污,那水很快归于安静,如镜子一般的水面映出来一张清俊绝美的面庞。
言轻闭上眼,他本就生得极其俊美,来京城赶考途中甚至被一位县令的女儿看上软禁许久,逃出来之后他立即把脸上涂了泥土,变丑之后人果然安全了许多。
至于林墨冗那样的才子……
他来到京城之后听说了几次林墨冗的事迹,诗确实写得不错,可他看了林墨冗的文章,泛泛而谈没什么可取之处,他能写出比那好上十倍千倍的文章。
所以……不知道他今生是否有与那裴四姑娘正式结识的机会?
他欠她的实在太多,用一辈子似乎都诉不尽他的感激与倾慕。
言轻呆怔半天,最终还是把面上涂了黄泥,心里头暗暗想着一定要夺得功名,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走到她面前。
今日雪澈心情也不错,她没想到崔娇娥还是挺能干的,早上这么一闹,镇国公府夫人会更不喜欢裴霜言,而京城之中流言的方向也会改变,当然还是会有人猜测裴雪澈与人苟合,但会出现更多的人猜测裴霜言与林墨冗的事情,毕竟是大家当面撞上了的。
可谁知道才到了家中,雪澈就遇上了裴霜言。
与在外时的低头服软不同,裴霜言冷若寒冰地看着她:“等会儿到了爹爹跟前,看你还如何嚣张!”
她一路上都想好了如何治裴雪澈的法子,何况爹爹本身就偏爱自己,她一定会要裴雪澈好看。
雪澈轻轻笑起来:“拭目以待。”
两人话音才落,就有丫鬟喊他们,要他们赶紧去一趟老爷的书房。
裴霜言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才到了爹爹书房门口里头就有一只茶碗被砸了出来。
裴政怒吼:“到底是哪里来的病气,快去给我查!”
裴霜言一惊,哪里还敢进去?
旁边有丫鬟低声道:“三姑娘,晨起老爷与柳姨娘不知道为何齐齐觉得额头发热,身上还起了疹子,大夫来了一看,竟然发现是染上了水痘。家里查了一番,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染上的,老爷因此不能上朝,若是被圣上知道更是忌讳,老爷气坏了……”
裴霜言身子一软,她爹和她娘都得了水痘?!可是得水痘的人不应该是裴雪澈吗?
对上裴雪澈那双淡定安静的眸子,她一阵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