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在陆悦容将医馆转手之后,他们收拾好路上所需物品,准备了一辆马车便开始启程回泽安。
因为没有紧要的事情需要赶行程,一家三口便优哉游哉地向着泽安而去。
陆瑾淮自从知道他们要去的城邑不仅仅是大顼国都,更是爹爹娘亲生长的地方,就处于兴奋的状态。
再加上小孩子爱玩的天性,虽然马车行驶并不非常舒适,这一路上倒也没有叫过苦。
陆悦容看着他精神十足的模样,总是会想起当初独自一人带着尚且几个月大的陆瑾淮一路从绛贡来到瀚漳的旅程。
然后便会回忆着当初遇见的趣事,说给陆瑾淮听。
以前,陆悦容鲜少会说到这件事情,陆瑾淮也惊讶于自己原来并不是生于瀚漳长于瀚漳的,便总是缠着自己娘亲多说一些过去的事情。
而在这个时候,邱戎便会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偶尔给她添添茶。他也很想知道当初陆悦容是怎么一个人带着孩子经历这么长的路程。
邱戎没有说过,他曾经有过一段最焦虑的时光。
那时候,他刚刚平定北夷事情回到泽安没多久。
他以为,既然泽安是陆悦容生长的地方,她如果离开绛贡会有很大可能回来这里。
于是他围绕着京畿诸县城寻了个遍,却连安嬷嬷那儿都没有任何关于陆悦容回来过的消息。
再后来,下属来报,在泽安以东邻近的州县中,发现了一对母子的尸骨。
邱戎面沉如水,去到了发现尸骨的现场。虽然经过仵作检验之后与陆悦容并不相匹,但是这种坏消息的恐慌却深深种进了邱戎的脑海里。
从发现尸骨的现场回来之后,邱戎每天都会噩梦连连。
被惊醒之后便独自一人枯坐在书房里,一坐便是东方既白。
如今听着陆悦容的描述,他才发现他们的行程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艰难。再一次证明,即使没有自己,她也能生活的很好。
因为在旅程中,一切从简,再加上安全起见,所以在借宿时,一家三口睡在同一张床上。
虽然每天清晨醒来,陆瑾淮都会发现自己从睡在爹爹娘亲的中间,变成了睡在最里面的位置。
这天晚上,邱戎照常在陆瑾淮睡着之后把他抱到了床榻内侧,然后自己抱住了陆悦容。
他先是低头,深深吻了一下对方,然后才开口说道:“我错过了你太多。”
“但是从现在到以后,你的每一天我都不会错过了。”
“回到泽安之后,我们重新办一次婚礼好不好?”
邱戎长手长脚地把陆悦容整个围在自己怀中,脑袋搁在她的颈间,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没一会儿,他便听见一声:“嗯。”
黑暗中,邱戎轻轻地笑着,将她往自己怀中揽得更紧了些。
陆悦容感受到对方的喜悦,回过身来环住对方的脖颈,脑袋凑上前去吻着他的唇。
一吻毕,两人脑袋亲昵地靠在一起。
陆悦容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我是个任性的人?”
“会。”
“那你还要一直在找我回去。”
“我不是要一个完美无缺的假人,而是在找住在我心里的爱人。”
“人生于世,谁又能没有丝毫缺点?就像你总是说我话闷在心里,做事骄傲自大。
“可是,你明知道我的缺点,却还是愿意重新与我在一起,不是么?
“因为爱,才有包容。才会直面自己的缺点,愿意为了对方,让自己变得更好。”
陆悦容眼角微涩。
她翻身趴在邱戎身上,脑袋埋在他的颈间。
“邱戎。”
“嗯?”
她停顿了一会儿,才语带哽咽地说道:“我一直觉得,嫁给你是我一生里最幸运的事情。它让我见到了不一样的人生,让我懂得什么叫爱。”
“虽然这场婚事里有着一些难堪的回忆,但是那些事情都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印象。”
“我很高兴,你还一直爱我,我也……我也爱你……”
话说到句末,陆悦容声音已经低到快要听不见。
不仅是因为她泣不成声,这几句话也让她觉得矫情得无地自容。
她紧紧贴着邱戎,从对方颈间传来很小声的啜泣声。
邱戎被她哭得心神意乱,立即抱着她坐了起来,手掌顺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
他像是怕惊扰到对方似的,用很轻的语气说道:“宝贝,不哭。”
陆悦容蹭着他的脖颈摇了摇头,眼泪依旧控制不住地落下,没一会儿,邱戎便从衣领处感觉到了温热的湿气。
好一会儿,陆悦容才终于止住了泪水。
她抬起头来,缓缓从邱戎怀中坐起,“没脸见人了……”
邱戎摸索着为她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珠,“都是情绪外露,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还好瑾淮已经睡着了。都已经是六岁孩子的母亲了,还这么矫情……”
话音刚落,从床榻内侧传来弱弱的声音:“娘亲……”
陆悦容:“……瑾淮什么时候醒的?”
“就在娘亲刚刚开始哭的时候。”
陆悦容:真的没脸见人了。
邱戎明显感受着她变得僵硬的身体,说道:“小孩子这么晚快睡觉。”
陆瑾淮听话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但还是疑惑地问了一句:“喔……但是我怎么又睡到最里面了呢?真的好奇怪哦。”
邱戎:“……”
-
一家子的马车从瀚漳晃荡着一直到了八月下旬才到了泽安,甚至于寓意团圆的中秋节都是在路上度过的。
因为邱戎已经致仕,所以将军府的匾额也变成了邱府。
陆瑾淮还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大的府邸,从站在府门时便“哇”地惊呼了起来。
到进了府门之后,出于小孩子的好奇心,他也四处跑着看着,间或拉着邱戎这里问问那里问问。
邱戎抱起陆瑾淮,说道:“府中有训练场,以后每天都要跟着爹爹晨练了。”
“好!”
“我邱戎的儿子,不准半途而废。”
“好!”
陆瑾淮满怀憧憬,丝毫没有担忧可能遇到的困难。
邱戎领着陆瑾淮,将他安置在了主卧的隔壁房间,他与陆悦容才进了卧房。
在进入房间后,陆悦容才发现,原来这间就是当初他们成亲时候的新房。
虽然时隔近十年,她已经不记得当初室内陈设。但是看着眼前崭新如初的红色装饰,她就知道,邱戎是完整保存了当初他们成亲时候的样子。
陆悦容小心地走了进去,邱戎牵着她的手。
他问道:“我们像不像归宁回来的新婚夫妇?”
陆悦容噗嗤一笑,伸出手来捏着他的脸颊:“归宁归了将近十年,你的脸皮也有点厚。”
邱戎用力抱起陆悦容,拥着她坐在床榻上,勾唇笑道:“面皮不厚,怎么追回我妻?”
两人笑着相拥、接吻、闲聊,时光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仆役在收拾好了其他东西之后,将他们在马车上的衣物送来过来。
陆悦容走到衣柜前,将它们都放了进去。
就像和当初在绛贡一样,两个人的衣物摆放在一块儿,才有共同生活的气息。
因为路途劳顿,他们在回了泽安后,先是休息了几天。然后邱戎便开始准备起了他们成亲事宜。
他先是准备好了两人的生辰贴,然后是婚书。
陆悦容拿到婚书,打开后发现上面写的婚期是——三月十八。
这是他们第一次成亲时的日子。
她看向邱戎,邱戎说道:“既然是重新开始,那也要是在同样的日子,同样的时辰。”
陆悦容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很着急成亲这件事情。”
“不,这次一定要准备一场难忘的婚礼。”
“我不会要自己绣嫁衣吧?我的女红水准很差劲的。”
邱戎笑道:“这个不需要。”
接下来他们便开始准备起来婚礼所需物品。
因为距离婚期还有半年多的时间,邱戎和陆悦容一起写了一封信寄到了绛贡,询问钟磬和李溯师徒二人要不要来到泽安参加。
这次的婚礼,因为他们想要体验一下完全由自己准备的感受。所以在列好清单之后,所有的采购与置入,都是他们自己去找的。
顺便带着陆瑾淮一同出门,感受着泽安更为繁荣的氛围。
这天,一家三口去采购装饰用品,马夫牵着马车等在路边。
陆瑾淮突然看见一旁的点心铺,因为小孩子饿得快就想吃了。
于是陆悦容带着儿子进了点心铺买吃食,邱戎自己则是先进了饰品铺子挑选起了物品。
他们到了点心铺,铺子上已经在等候的食客已经有了几个,所以他们需要稍稍等待一会儿。
恰在这时,陆悦容听见在他们后面到来的几个闺中女子在那儿聊着天。
一名女子说道:“我刚刚看见邱戎将军进了旁边的银楼。”
另一名女子立即附和道:“若漪,这是你的机会啊!赶紧去和将军来一场邂逅!”
那位名叫“若漪”的女子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可是我听兄长说,将军最近已经在准备和他妻子的成亲事宜了,我这么做不太好吧……”
第一个说话的那名女子说道:“那有什么?在没有完全定下来之前,你就有机会!”
另一位同行女子也附和着:“是啊是啊,邱将军的那位前妻,都是十年前和他成亲的了,此时一定是人老珠黄,邱将军不过是念着旧情才一直找他。我们若漪如此年轻貌美,又有一手惊艳舞技与琴艺,一定能打动他!”
在他们正前方的陆悦容一直沉默着听她们在说话。
陆瑾淮拉了拉自己娘亲的手,小声地叫道:“娘亲……”
陆悦容低头,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禁声旁听。
听着他们诋毁自家娘亲的小男子汉,气鼓鼓地闭了嘴巴。在她们看不到的角度,用余光狠狠瞪了她们一下。
那几名闺中小姐依旧在撺掇着那名叫若漪的女子,想来那女子也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没一会儿便开始动摇了起来准备去试试了。
突然,一旁一位吃着糕点的老者被噎住了,痛苦难当。
老者的儿子在一旁焦急万分,却是束手无策。
陆悦容立即上前,扶着老者站了起来,不容置喙地对青年人说道:“我是大夫,照着我说的去做。”
“好。”
陆悦容一边动作示意,一边指示着对方:“站在老者身后,双臂从腋下穿过。一手握拳置于肋骨下缘齐平处,另一只手抱住拳头,双手用力向上推动。”
重复了几次之后,堵塞在食道的食物终于被吐了出来。
陆悦容走上前去为老者诊脉,因为老人食道脆弱,她叮嘱了几句关于饮食方面需要注意的事项。
父子二人万分感激了她之后,才离开。
小插曲过后,陆悦容重新回到队伍中等待糕点。
她发现那位叫若漪的姑娘已经不在了,想来是去找邱戎“邂逅”了。
她倒是没有想到,邱戎的“深情”如此招十六七岁年轻女孩儿的倾心,甚至不嫌弃他今年已经是三十二岁“高龄”吗?
一旁银楼中已经对照着清单买好东西的邱戎,正在等着掌柜结账完毕。
突然有一个人胆怯地走到了他的旁边,用很小声的声音叫道:“将军……”
耳尖的邱戎抬起头来看向这个陌生女子,“有事?”
听见倾慕的人在与自己说话,女子声音又低了三个度:“我……我叫若漪……一直很仰慕将军……”
邱戎皱了眉头,他最烦躁这种一句话说不清、就像是别人欺负了她的人。
因为对方是名女子,他尚且保持着几分耐性。
银楼掌柜已经结好了账,将邱戎购买的物品打包好了递给他。
拿着自己买好的饰品,他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便说道:“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就告辞了。”
眼见着邱戎要离开,女子立即快步跟上,大胆地伸出手来拉住了邱戎的衣袖,叫道:“将军……”
邱戎不喜陌生人的触碰,哪怕是衣服也不行。
他皱眉,准备挣脱开对方的牵扯。
陆悦容走进银楼时,便看到邱戎被别人拉住衣袖的画面。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牵住的地方,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邱戎,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会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