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将嫁衣送过来的时候,陆悦容正在为陆悦染把脉。
也不知道裴瑀究竟是怎么惊吓到了陆悦染,她的精神失常竟然显现出不可修整的状态。纵然是这些天陆悦容一直在为她行针,也无济于事。
嫁衣被放在房间的桌案上,仆役却无只言片语便转身离开了,并没有说明这是给谁穿的。
然而陆悦染在看见嫁衣的时候,却立即站起身来,猛地扑了上去。
她显出狂喜激动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词:“殿下!殿下终于要迎娶我为正妃了!我终于嫁入皇室了!”
陆悦染颤抖着双手,将嫁衣展开穿在了身上。她雀跃地转了个身,走到不远处的长镜前端详着自己。
“我嫁给二皇子了!我可以帮助爹爹官运亨通……我才是泽安城里最尊贵的官宦小姐!”
“你们嘲笑我二十三岁还没有嫁出去又如何?我纵然迟嫁,我依旧是你们当中嫁得最好的那个!哈哈哈哈……”
陆悦容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的表演,她为她感到可怜、可悲。
陆悦染疯疯癫癫地转过身来,眼神凶狠地盯着陆悦容,双手紧紧攥住身上的嫁衣,“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嫁衣?凭你也想抢走我的东西吗!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被抛弃的下等人,是我们陆府里可有可无的摆设!”
她摇了摇头,背过身去远离了陆悦染,任由她在空旷的房间里随意疯癫。
晚间,裴瑀来到她们的房间。
他看了眼疯累了睡在软榻上的陆悦染,问道:“医者仁心的陆大夫,居然忍心让一个可怜的疯子,嫁给我这个魔鬼吗?”
陆悦容笑着回答他:“我连阻拦她穿上嫁衣的机会都没有,谈什么忍不忍心。更何况,医者就必须以德报怨吗?”
“陆大夫果然能说会道。既然如此,那到时候希望陆大夫不要缺席我的登基大典咯。”
“裴瑀。”陆悦容叫住了要转身离开的他。
“嗯?”
“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不是在认真做一名大顼朝的反贼吗?”
“可是我不认为,你看不出来南越毫无复朝的可能。”
“那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在等死。”
裴瑀哈哈一笑,却并未说她的回答是否正确便转身离开了。
陆悦容觉得自己是猜对的。
十天的时间转眼而过。
虽然这个所谓的南越伪朝不成气候,但是为了他们的“王”登基大典,行宫里还是非常华丽地布置了一番。
这天,从早晨的时候,行宫里的仆役们便开始忙碌了起来。然而陆悦容她们的这间屋子却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毫无动静。
今天的陆悦染似是恢复了一些神智,从床榻上起身之后,便一直坐在梳妆镜前为自己装扮着。
陆悦容无所事事地站在窗前,看着外边儿的仆役们四处忙碌。
到了正午时,所有的人都去了殿前高台参加南越王的登基大典。本该有人带着陆悦染一同前去,但是却无人前来。
她们都以为是仆役忙碌得忘记了。
午时过半时,陆悦容听见外面远远地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原本以为是典礼上传来的。但是没过一会儿,她闻到空气里弥漫着被火烧焦的味道。
她回过头来看向身后,却发现她们所在的房间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火,而她因为离得远,又靠近窗户,根本没有发觉。
陆悦容走上前去,拉住陆悦染就向房门口走去,呵斥道:“房间起火了你没察觉吗?”
对方置若罔闻,手中依旧拿着黛笔画眉。
陆悦容准备打开房门离开,却发现门被从外面上了锁。
她便只能又拉着陆悦染去到窗边,自己跳窗出了屋子。
“跳出来。”陆悦容说道。
但对方依旧不理不睬。
她又犯病了。
陆悦容无奈,只能走到房门前,拔出发钗在锁眼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打开了门锁。
门成功地打开了,房间里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半间房子。
陆悦容走进去,拉住神志不清的陆悦染向外走去。
此时对方如此状态,她根本狠不下心来弃她不顾。
她走在前面,认真地向外走去。
却没有察觉到,身后的陆悦染突然用凶狠的眼神盯住了自己的背影。
在她跨着门槛要向外走去时,陆悦染突然猛地把她向后拉去。
陆悦容猝不及防,被对方拉得一个踉跄,身子撞到身后的香炉上,痛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她摔倒,陆悦染松开手,得意地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抢走我和殿下的婚事,告诉你,你这是做梦!”
好不容易从前殿赶过来的邱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失衡跌进火势里的陆悦容。
他霎时间目眦欲裂,高声叫道:“悦容!”
邱戎快速奔向陆悦容,小心地将她扶进怀里。
他用充满恨意的双眸看向一旁的陆悦染,用尽全力一脚将她踹到在地,之后便再也没有施舍给对方一个眼神。
邱戎一把抱起陆悦容便向外快步地离开。
缓过刚刚那股疼痛之后,陆悦容抬起头来看向他。
也不知道他是赶了多久的路程到了南越,下巴上全是胡茬,眼底也是没有休息好的乌青色。
她轻声叫道:“邱戎,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然而对方一直快步走着,并不回答她的话。
“邱戎?”
邱戎一路走到自己的坐骑前,小心地将陆悦容放在马上。
这时他抬起头来,睁着发红的双眼看向她,极为认真地说道:“不会再放开你了,即使你厌弃我、赶我走,我也不会再放你一个人离开。”
陆悦容哑了声,一个字也说不出。
邱戎翻身上马,坐在她的身后。
他牵住缰绳,远远地与裴琰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陆悦容先往他们临时驻扎的营地行进。
邱戎紧紧贴住陆悦容,一反常态地对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对不起。”
许久没有听到邱戎如此软的说话腔调,她一时间不太适应,“没关系……”
“是我无用,让你陷入危境。”
“不怪你……”
“我想过那个疯子会对付我,却还是只派了几个人保护你和孩子。”
“知道你被抓了,我却连你在哪都不知道。”
“等好不容易掌握了你的行踪,却差一点又没能及时赶到。”
“你看我多么废物,找了你五年都没能吸取一点教训,还要因为自己的原因将你牵扯到不必要的麻烦中。”
“理智告诉我,为了你好,我应该离你远一点,可是我……”
“可是我……如何也舍不得……我的……悦容……”
陆悦容感觉到邱戎的脑袋沉沉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她小幅度挪动了一下脑袋,垂眸看向对方,他已经昏迷了过去。
她反手摸向对方的腰间,从刚刚开始,她就感觉到两人接触的地方,布料传来一阵潮湿的触感。
陆悦容把手收回,便看到自己手掌被对方的血迹染成一片鲜红色。
因为他穿着黑色的盔甲,再加上他刚刚出现时,动作极为迅速敏捷地便将她抱起。所以陆悦容根本没有想到、也没有看出对方竟受了伤。
她简直要被对方气笑了,赶忙将手指搭在对方手腕处诊脉,幸而只是疲劳过度以及伤口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
马载着他们两人来到了驻扎的营地外,门口处的守卫帮着陆悦容把邱戎从马上扶了下来,然后送到了营帐中躺下。
陆悦容在一旁为他上了外敷药,然后又去伙房给他煎内服药。
煎药没有一两个时辰好不了,她便坐在一旁等着。
然而,才煎到一半的时候,邱戎便火急火燎地揭开帘子。
目光在内中环绕了一圈,与陆悦容无奈的眼神对视上了之后,他才明显舒缓了一口气,放下帘子走了进来。
“不好好躺着,过来做什么?”
“怕你走了。”
“能走去哪里,在为你煎药。”
“嗯。”
邱戎看着她手中的蒲扇,伸手欲接,“我来吧。”
陆悦容斜了他一眼,“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就自己来。”
作为伤患,不占理的他只好默默地又收回了手。
明明只是一碗普通内服药,两个人却一步不停地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救人性命的急药。
药煎好后,稍稍放凉了一会儿,陆悦容将碗递到邱戎手中,“小心烫口。”
对方接过,“嗯”了一声,抬起碗便一口闷掉了。
将空碗再递回去,邱戎垂眸看了一眼陆悦容的腰间,问道:“今天撞到腰,不碍事吗?”
被对方一提,陆悦容才察觉到腰间的疼痛尚未停止。
她想了想,回答道:“你们随军应该带了药酒吧?等会我讨一点自己抹一下就行。”
邱戎状似不经意地问她:“抹了就好吗?还是让我帮你揉开吧。”
陆悦容迟疑了片刻,觉得自己既然受了伤还是要认真处理的,便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无碍。”
于是他们在回营帐前,转道去讨来了药酒。
陆悦容把药酒递给邱戎,然后自己趴在床榻上,小小地揭开上衣襟。露出那一块撞到香炉上,已经一片青紫的皮肤。
看着骇人的伤势,邱戎心底泛起一阵心疼。
他小心地将药酒抹在手掌中,临动手提醒了一句:“会有点疼,忍一忍。”
“嗯。”
他将手掌按在淤青处,动作缓缓地、由轻到重地将药酒揉在皮肤上。
陆悦容咬住自己的衣袖,控制自己疼痛的叫喊。
上好药酒,邱戎退开站直,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
他嗓子略哑地说道,“好了。”
陆悦容便坐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回答道:“多谢。”
片刻,陆悦容没有听见邱戎的动静,便奇怪地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的男人。
只见对方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晦涩如狼般地盯住自己。
曾经有过三年亲密无间的生活,陆悦容哪里不懂对方在想什么。
她感觉到被冒犯的恼羞成怒,忍无可忍地一脚踹在对方的小腿上,吼道:“你给我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