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章合一

陆悦容跌倒在地,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血的人,睁着一双凶狠的眼睛,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抓着她的左脚脚踝,拼命向后拉。

陆悦容双手用力向前爬,同时使劲地想收回自己的腿。可或许是将死之人拼力一搏的力气太大,她怎么挣脱也挣不开。

反而是对方,竟双手抓住了她的小腿,慢慢靠近她。

此时的陆悦容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已经写满了恐慌。

眼见着对方靠得越来越近,她从腰间拿出了自己一直带着的匕首攥在手里。

那名北夷士兵没有想到陆悦容手上还有武器,目光立即便被吸引了去。

他腾出一只手向前,想要夺走她手中的匕首。

趁着此时对方抬起了身,陆悦容一边躲避着对方的动作,一边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伤口到底在哪儿。

目光下移,她看到对方腹部伤一道还在流血的伤口。

陆悦容蓄足了力量,屈起右腿,用尽全力踢了上去。

北夷士兵吃痛,大叫了一声,终于放开了她的脚踝,双手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疼痛难耐地在地面上打滚。

陆悦容趁此时机,一个翻身压住了对方,举起手中的匕首,果断地划破了对方的咽喉。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鲜血溅射到自己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睛,有液体顺着眼睑滑落,视野变得一片艳红。

陆悦容呆呆地举着匕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探了探对方的脉搏。

已经死透了。

瞬间,仿佛骤停的心脏终于跳动,恐惧如浪潮重新回到她的脑海。

她颤栗着攥着自己的匕首,在地上双手双脚倒退着行进。爬动的同时,她还在四处张望,生怕地面上哪一具尸体并非死人,突然窜出再次与自己缠斗。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手在自己的身后碰到了一个物体。条件反射地,她立即转身举起了匕首。

那是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军。

陆悦容顺着那人的身躯向上看去,目光聚焦在对方的脸庞。

匕首啪嗒掉落在地。

来人慢慢蹲下身,她的目光也随着对方的动作慢慢下移,直至与对方平视。

陆悦容眨了眨眼睛,双眼无意识地滑落泪水。

她哑了声音,张开嘴试图发声了好几次,终于用颤抖的嗓音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邱戎……”

对方伸出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血污。

“邱戎……”她又叫了一遍,“我……我杀人了……”

邱戎用低低的声音回答她:“我看到了,很厉害。”

“可是,我好害怕……”

“我真的好害怕呀……”

眼泪终于汹涌的逃出眼眶,满心的恐惧、委屈、慌乱再也抑制不住地一股脑喷薄而出。

陆悦容失控地扑进邱戎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嚎啕大哭。

邱戎小心地回抱着她,用很轻很轻的力气安抚着她的背,用很轻很轻的语气回应着:“我在这里,不用怕。”

两个人相拥在一片狼藉中,清风微拂着战场残余的血腥气味。

陆悦容哭泣了很久,邱戎什么也没说,耐心地等着怀里的人发泄完心中的负面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渐渐停止了哭泣,从邱戎怀中抬起头来。

她睁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抬头看向邱戎,“不好意思,我突然情绪失控了。”

“没关系。”在我这里哭多久都可以。

“今天的战事结束了吗?”

“嗯。”

“那我们回去吧。”

“走吧。”

邱戎调整了一下姿势,打横抱起了陆悦容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的匕首……”她突然说道。

邱戎又重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匕首递给了她。

陆悦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许是从未在别人面前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悄悄抬眸看着对方,因为第一次杀人带来的恐慌,意外地因为对方的到来而慢慢被安抚了。

邱戎抱着陆悦容上了马,两人共乘回了西北军营。

在辕门外,邱戎下马,重新抱起陆悦容准备进入。

“这样好吗……”她问道。

“无妨。”

说完,邱戎便大大方方地抱着她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然而陆悦容多多少少还是不好意思,把脑袋埋在对方颈间不敢抬起。

进入营帐,邱戎把她放在软榻上,说道:“待会儿会有人送来热水,你先清洗一下。”

陆悦容紧张地问道:“你要离开吗?”

他看了一眼自己被攥住的衣袖,心有不忍,却只能回答道:“刚刚打完仗,还有后续军务需要去处理。”

“那我可以跟着你吗?就像之前在府里那样坐到屏风后面,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邱戎没有回答,她看了看自己身上乱糟糟的模样,小声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太邋遢了?那我离你稍微远一点也不可以吗?”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就跟过来吧。”

陆悦容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邱戎又抱着她去了主帐,把她放在自己位置后被屏风遮住的软榻上,然后便召集了众将开始了今天的战后会议。

陆悦容躺在软软榻上,透过屏风注视着不远处邱戎模糊的身影,听着对方不时传来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心安了许多。

缓缓地,倦意上涌,她陷入了浅浅的睡眠中。

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邱戎会议结束走到屏风后,便看见睡着的陆悦容。

本来不愿惊醒她,他便伸手准备直接将她抱回去。

然而手才刚刚触碰到对方,陆悦容便从恐慌中惊醒,发出凄惨的叫声。

“啊——”

邱戎立即安抚起来,顺着她的后背缓缓抚平,“不怕不怕,是我……”

他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陆悦容终于看清来人,叫道:“邱戎。”

邱戎擦掉她脸颊上恐慌的泪水,“吓到你了,现在好点了吗?”

她动作迟顿地点点头。

他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

邱戎抱着她回到营帐,过了一会儿,有士兵送来热水。

“先洗洗干净,等会儿用晚膳。”

“嗯。”

陆悦容走到屏风后面,褪去衣衫,泡在浴桶里。

她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模糊身影,叫道:“邱戎?”

“我在。”

如此往复,在她洗浴的这段时间里,每隔一会儿,陆悦容都要确认一遍,邱戎是不是还在自己的附近。一直到她终于洗漱完毕。

等她穿好衣衫走出来,邱戎已经摆好了吃食在等待了。

陆悦容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捧起粥碗小心地喝着。

喝了小半碗粥后,她随意地搅动着碗中的勺子,低着头不敢看邱戎地问道:“我这样,是不是给你添很多麻烦。”

邱戎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么忙,我还非要你陪着。”

“你可以依赖我。并没有添麻烦。”

陆悦容抬起头来看向他。

邱戎深邃的眼眸中,有一种令她非常心安的温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又低下头,“那如果什么时候,你觉得我打扰到你了,一定要告诉我。”

“可以。”

“那我们今晚可以睡一起吗?”陆悦容小声地提了一个要求。

邱戎眼中闪过笑意,“可以。”

“谢谢。”

陆悦容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这是她第一次借宿在邱戎这里。

两人躺在床榻上之前,她让邱戎多留了一盏灯。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她能看得清是邱戎一直就在身侧。

她转头看了一眼邱戎,悄悄地向中间挪了挪,两人的手臂小小地触碰了一下。

邱戎感觉到她的动作,看向她,“如果还是害怕,靠近一点也无妨。”

话音刚落,陆悦容便立即紧紧抱住了邱戎的胳膊。

“这样就行了?”

她点点头。

于是邱戎低下头,额头与陆悦容的额头轻轻相抵,说道:“晚安。”

她感受着短暂的温热触感,也回道:“晚安。”

不知过了多久,邱戎听见身侧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他怕自己又像之前那样惊醒了对方,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将她揽入怀中。

谁也不知道,今天在他看到陆悦容割破敌人咽喉的那一瞬时,他的内心闪过多少种情绪。

第一次他觉得,嫁给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无论多少种前因,他都是一个失职的丈夫。

三千思绪化一腔柔情,到此刻他终于确定,他想与陆悦容共同拥有的,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睡至半夜的时候,陆悦容又被噩梦惊扰。

邱戎被她“不要杀我”的痛苦呢喃惊醒,他小心地揽过对方,轻轻拍打着后背。轻声细语在陆悦容耳畔安抚了许久,才哄得她终于再次入睡。

第二天一早,钟磬和李溯就来到了邱戎的营帐。

钟磬仔细为陆悦容把了脉,为她开了安神汤。

“怎么样?”邱戎问道。

“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惊吓过度思绪不宁。你陪着她好好安抚,再每天饮一碗安神汤,十天左右就能痊愈。”

钟磬看向陆悦容,“臭丫头,下次可不能这么大胆了,老夫听人说你是被抱回来的,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她讪讪地笑了笑,“对不起嘛师父,下次一定喊人帮我。”

“我听说,这次任务有人欺负你?”

邱戎闻言,皱眉,“怎么回事?”

陆悦容看向他,“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忙吧。”

“告诉我。”

“好吧……”陆悦容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那些天发生的事情。

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反正我当时就反击回去了,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欺负。”

然而回应她的则是一语不发直接离开的邱戎。

“师父……”

“无妨,这件事你并没有错。”

然后当天下午,那几个人就被邱戎押着来给陆悦容道歉了。

看起来对方确实是诚心道歉的,陆悦容便大肚地原谅了他们。毕竟她确实觉得,自己当场便反击了过去,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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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顼与北夷的第一场战役,大顼完胜。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西北军厉兵秣马准备乘胜追击。

邱戎每天都很忙,但依旧记得照顾陆悦容的事情。十天后,陆悦容的情绪基本上稳定了,不会再想到之前杀人的场景。

但是她还是没能回去自己的营帐里,而是依旧和邱戎住到了一起。因为那天她刚刚回了自己的营帐,就被他抓了回去。

虽然如此,陆悦容每天见到邱戎的机会依旧很少,总是要每天很晚才能等到对方乘着夜色回来。

甚至于好几次,邱戎都已经回到了营帐中,还会有大皇子或者其他副将们来找邱戎商量军务。以前她只是有意识邱戎很忙碌,但是这次是直接见到了他的忙碌程度。

这天晚上睡前,陆悦容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这场战事,还需要持续多久?”

“快的话,或许要到八月了。”

“现在才五月中旬……”

“很累吗?以后你早回来不需要等我。”

“我倒还好啦,是觉得你太累了。”

陆悦容用手肘支起身来,看着邱戎的脸,“我觉得你最近眼睛下面都有些乌青了……”

说完,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眼睛。等触碰到对方的皮肤了,她才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过于矫揉,讪讪地把手缩了回来。转过身去,硬邦邦地说了句“晚安”。

邱戎看着正对自己的后脑勺,略带笑意地回答道:“晚安。”

进入六月的时候,西北军与北夷对垒的前线上,到来了一名北夷的五皇子。因为三皇子死于邱戎之手,便在两军阵前屡次叫阵邱戎上场一对一决杀。

对方此举显然是在消耗邱戎的精力,几场下来,邱戎多少还是受了点伤。

为他上药的时候,陆悦容有些不高兴地问道:“这是耿直应战,还是将计就计?”

“夫人以为如何?”每当邱戎打趣的时候,似乎都很喜欢这么叫她。

陆悦容拒绝回答:“我才不要猜。”

邱戎笑了笑,“这位五皇子确实有点小聪明。”

“看你这样,我想是不用担心了吧。”

果然,没过多久,西北军营中突然传出邱戎因为劳累过度卧倒在床的传闻,一时间大顼前线军心涣散。

北夷以为这是自己反击的大好时机,纠集十万大军一举攻入西北军前线防线,然后就被尽数歼灭。

又赢了一场,西北军军心升至鼎沸。

趁着北夷再次退败的时机,邱戎便下令全营举行了一次犒劳三军的宴席。

席上,陆悦容咳嗽了一声,悄悄地问邱戎:“将军,今天我可以喝酒吗?”

邱戎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正色回答道:“允了。”

陆悦容绽出开心的笑容:“多谢将军!”

话虽是如此,最后醉酒的却不是陆悦容,而是邱戎。

只因席上敬酒的人实在是太多,从邱戎入座之后,便接连不断地有人上前敬酒。

于是夜深宴席结束的时候,邱戎便显而易见地醉了个糊涂。

裴琰还有李溯扶着邱戎回了营帐,将他放在软榻上躺下后便离开了。

眼看着对方醉的眼睛都睁不开,陆悦容只好用湿手巾帮他擦拭脸和手。

看他古铜色的皮肤都因为醉酒而微微泛红,她喃喃道:“之前都知道给我的酒盏里掺水,怎么到自己就这么老实了……”

边说着话,她一边回过头去重新用热水打湿手巾。

等再次转过身来时,邱戎已经睁着双有神的眼睛在看着她。

陆悦容吓了一跳,“你怎么突然睁眼,吓到我了!”

语毕,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她仔细看了看,觉得他是醉得无意识自行睁眼。

擦完脸和手,她端了洗脚盆放在邱戎面前,倒好水之后,帮着他脱去鞋袜,把脚放进水中。

做完了之后,她突然就想到上次自己醉酒时候的事情,有些忿忿不平地开口:“你看我是怎么照顾醉酒人士的,好好学一学。”

接着,她把自己的鞋袜脱掉后,双脚也放入水中,报复似的踩了好几次邱戎的脚背。

然后整个人都心满意足了。

洗漱完毕,她把用过的盆端走,牵着邱戎来到床榻边。

“睡觉。”

她褪去两人的外衣,把它们挂到衣架上。刚刚挂好,邱戎突然环着陆悦容的腰,猛地抱起她,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邱戎伏在她的上方,两人双目对视。

陆悦容心脏砰砰加速跳动,问道:“你做什么?”

他低下头来,两人的脸贴得格外的近。只要再近一点,他便能吻上近在咫尺的柔软的唇。

陆悦容闻着鼻息间喷薄的酒气,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两人的姿势如同静止。

然而最后,邱戎只是缓缓倒了下来,脑袋搁在她的肩颈处,嘴里胡乱叫了几句陆悦容的名字,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睡着的人推到一旁平躺着,然后气喘吁吁地平覆着自己的心跳,也不知是失落多些,还是庆幸多些。

到了翌日清晨,陆悦容仔细观察了一下邱戎,对方好像完全不记得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神色十分正常地前去处理军务。

在依旧紧张的氛围中,又过去了一个多月,期间与北夷大大小小的战役来了好几次,都是大顼西北军赢得了绝大多数。

而且基本上,每两三次对战之后,北夷就要换一次主将,大顼这边却永远只有邱戎。

西北军营里,都笑称这是“铁打的邱戎,流水的蛮将”。

随着战线的逐渐推进,西北军已经距离北夷的皇权主帐根据地越来越近。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胜利已经不远了。

在最后一场战役的前一晚,军营里所有人都充满紧张与兴奋。

晚上,陆悦容和邱戎躺在床榻上,惯常地聊着天。

“明天之后,就结束了吗?”

“明天军队过了烈水后,若是北夷知趣认降,那就结束了;若否,西北军乘胜将直捣黄龙。”

“那还是希望他们投降吧,我们现在距离绛贡已经太远了,过于深入敌营太危险。”

“嗯,最好的结果即是如此。”

陆悦容衷心祈祷:“希望明天西北军顺顺利利!”

邱戎看向她,“夫人对我有什么祝福吗?”

她转过头来,问道:“那你要怎样的祝福?”

邱戎勾唇,“希望夫人赠予我一枚,幸运之吻。”

陆悦容双颊慢慢泛红,支支吾吾道:“也……也行吧。”

她慢吞吞地从被褥中坐起身来,借着烛光注视着邱戎。

做好了心理准备后,她缓缓低下头,将唇瓣轻轻地贴上对方。

邱戎一把抱住了陆悦容,把她拉到自己的身上,加深了这个吻。

片刻后,得偿所愿的男人,终于放开了她。

陆悦容动作僵硬地离开对方,让脸色涨红的自己背对着他。

许久,她小声地说了一句,“要平安。”

“嗯。”

早晨,邱戎整军出发,陆悦容站在道旁注视着军队。

离开前,他向着她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策马离开。

许是这一仗尤为重要,陆悦容心中的紧张忐忑也格外明显。

她一整天在军医营中的工作都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前方作战的邱戎,一路顺畅地到了烈水对岸。

烈水边,是北夷的行帐,里面住着的是北夷一些皇室旁系以及守寡的宫嫔。

邱戎率军在行帐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到接下来继续向前,受到北夷国王的接待时,他心中异样的感觉更加明显。

只是他一时间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北夷国王邀请西北军包括邱戎在内的几名上级前去主帐,在盛情招待之后,表示自己自愿臣服于大顼朝廷,希望他们能够上报大顼皇室,选定一个时间,他们将派出议和使团前去泽安进行两国议和协议的签订。

众人了解了北夷国王的意思之后,便离开了主帐。西北军的队伍也退回了烈水之后。

只是从青淼山到烈水之间被西北军占领的北夷领土,为怕北夷反水,须等两国议和之后再进行定夺。

所有人渡过烈水,回到西北军营。带回来的喜悦讯息,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陆悦容被周围人的欢乐感染着,也开心地笑了出来。

除了在被占的北夷领土上留下了数万的守军之外,其余人全部退回了绛贡主营。

回了军营之后,裴琰终究是忍不住问道:“你在烈水行帐有找到她吗?”

邱戎摇了摇头。

裴琰有些失落地跌坐在椅子里,失神地笑了笑,“没关系,我有做过最坏的设想。”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裴琰说道:“既然战事已经结束,那我这个监军大臣也可以回泽安了。早些回去,也好让父皇知道前线的具体情形。”

第二天清晨,裴琰便启程离开绛贡,邱戎站在辕门外送了送他。

看着情绪还未恢复的大皇子,他只能说道:“殿下一路保重。”

裴琰笑道:“下次就是泽安再见了,邱戎。”

邱戎抱拳,目送裴琰离去。

虽说战事已经结束,但是后续工作依旧十分繁冗,邱戎又忙碌了好些天,等基本上全部处理结束时,转眼已经到了九月。

这天晚膳,难得的,邱戎、陆悦容、钟磬、李溯四个人聚在了一起。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过了一会儿,钟磬说道:“既然现在不打仗了,老夫今年的休假可以兑现了吧?”

陆悦容抬起头来:“师父要走啦?”

“忙了这么久,老夫的身子骨早就受不了啦。”

“那我怎么办?”陆悦容茫然地问着。

钟磬笑道:“你是没断奶的小孩儿吗?还要跟着师父?”

“可是……”

“老夫又不是走了不回来,医馆在哪儿你不知道?想师父了就去看看。”

“那我的课业怎么办?”她又问。

“傻丫头,老夫多久没给你上课了你不记得了?”

“好像是的……”

钟磬笑着摇头:“别沮丧,等你回了绛贡,我们师徒还是会天天见面的。”

李溯也说道:“是呀师妹,师父虽然走了,我这个师兄不是还在吗?”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钟磬敲着李溯的脑袋骂着。

虽然被师父师兄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了,但是各自散去之后,陆悦容还是情绪很低落。

“师父明天就要回绛贡了,除了上次外出任务,还没有过那么久见不到师父呢。”

邱戎看着她,“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如今只是短暂的分离。总会有一天,你要与钟老天南海北,多年不见。”

“可是,等那个时候到了,我自会有那时的伤心。现在的分离,总不会因为莫须有的未来而消失呀。”

邱戎还看着自己,陆悦容挥着手捂住对方的眼睛,“哎呀,不用理我,我等下会自己想开的。”

“好。”

如陆悦容所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的情绪确实好了许多。

送钟磬离开的时候,她也十分平静。

不需要打仗之后,整个军营都比前段时间清闲了许多。

这天,邱戎有事去了绛贡城内折冲府,进行军务交接。陆悦容就待在军医营里,随意地翻着医书打发时间。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师父说过的绛贡附近生长的一种草药。

便向李溯问道:“师兄,师父之前是不是绛贡周围的山上有一种特有的草药,是在九月末成熟?”

李溯点点头,“是啊,以前师父每年都会去找,后来师父年纪大了就是我去了。”

“那今年你去找过了吗?”

“今年太忙还没去,怎么你想去?”

“反正无聊,我还没有摘过草药呢。而且现在军营进出应该没那么严格了吧?”

李溯整理着药材,瞥了她一眼,“真是有够大胆的,小心将军回来找不到你急火攻心。”

“不会的,我一定可以很快回来的!而且我相信师兄手里一定有地形图吧。”

“小机灵鬼啊,”他转过身去,拉开柜子上的抽屉,拿出羊皮地图递给陆悦容,“拿去吧,这是线路图还有山势分布图,我们常去的那座山在绛贡的东边,很好找,认那座最高的就行了。”

陆悦容开心地接过地图,说完了“谢谢师兄”,便转身离开了。

身后李溯又叮嘱了一句:“别忘了带全工具啊!”

“我知道,虽然我没做过,可是理论知识还是很丰富的!”

看着对方飞快地离开军医营,李溯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陆悦容先是在军医营的工具存放处拿上了登山、采药所需的器具,然后背上了药篓,到了自己的营帐中拿上了通行文书,便去了辕门处登记了出营记录。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再牵上一旁将士递来的马绳,陆悦容便兴致高昂地出了西北军营。

她按着李溯给的线路图,一路奔着绛贡东面最高的山而去。

到了山脚下,陆悦容把马拴在一旁的树上,然后便上了山。

好不容易行到半山腰,拿出山势分布图来看的时候,她傻眼了。

虽然地图上标了许多处摘到草药的地点,但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是不太分得清方向。

跟着地图在山上走了很久,陆悦容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原点。于是她决定,不看地图,而是自己选定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

她从军营中出来的时候是午时刚过没多久,等她在山上绕了好一会儿时,日头已经渐渐西去。

好在陆悦容的运气并不坏,按照她自己前进的方法,她已经遇见好几株草药了。同时她在山上也越爬越高。

估摸着时间快要酉时了,陆悦容决定再摘掉眼前的最后一株便离开。

她站在岩石上,稍稍垫脚抓住了那株草药,然后用刀具沿着尾部割下。

把草药放进药篓里,陆悦容转过身来准备离开。

然后她再一次傻眼。

她是从哪个方向绕过来的?

光顾着看前面,她忘记了自己是站在一块有些高度的岩石上,向前迈了一步,一脚踩空崴了右脚。

陆悦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坐在岩石上,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脚踝,然后双手用力,把骨头正了回去。

只是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崴了脚,没有带相应的外敷药。

然而天色已晚,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忍着疼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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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戎从折冲府办完了事情出来以后,便骑着马回西北军营。路过西市集市,他看见买着小玩意儿的摊贩。

他记得陆悦容的卧房中,似乎有许多类似的小玩意儿。想了想,从腰间拿出了点碎银买了一个。

这些天她都有些提不起劲的模样,希望能逗她开心。

邱戎回了军营时,正是酉时时分。他直接去了军医营,却只有李溯一个人在。

李溯抬眼看他,“将军回来了。”

“悦容呢?”邱戎问道。

李溯愣了愣,“她还没回来吗?”

“她出去了?”

“是啊,说是突然想去采药,我就把地形图给了她。就是我和师父每年都去的那个山头,你知道的。”

“我知道了。”说完邱戎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他先是去了自己和陆悦容的营帐,都没有人在。于是他便直接去了辕门,找了记录军营出入信息的将士。

“夫人未回来吗?”

“未曾。”

邱戎看向一旁的士兵,“请你把我的马匹牵来。”

“是,将军。”

他一边等着马,一边翻着陆悦容的记录。然后就看到对方午时过后,登记在册的出营信息。

邱戎眼神晦涩地盯着那寥寥的一行字。

马牵来后,邱戎立即便翻身上马,向着东边飞驰而去。

在山脚下,他看到树干上拴住的马匹,于是立即就上了山。

他无法知道陆悦容到底在哪个方位,只好勉强跟着之前有人走动过的树丛痕迹去判断她到底在哪里。

半山腰处。

陆悦容实在是低估了崴脚的疼痛度,她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走不了太久的距离,她就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方向到底对不对,反正是终于走到了半山腰的高度了。

这时,她突然听见前方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拨开了前面一人高的树丛,却恰好看到昏暗光线里向她走来的邱戎。

在山里绕路绕了这么久,出来就见到了邱戎,她的内心喜悦万分,向着对方走去。

“邱戎!”

邱戎也大步迈了过来,问道:“这么久不回来?”

陆悦容讪讪道:“在山里迷了路,而且……”

话未说完,邱戎便打断了:“那现在回去吧。”

接着对方便自顾自地先转身向前面走去,陆悦容只得继续拄着木棍努力跟上对方的脚步。

然而邱戎走路的步伐又大又快,她扭伤了右脚踝,根本无法跟上。

走了一会,陆悦容实在吃力,便叫道:“邱戎,你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对方置之不理。

她又重复了一遍:“邱戎,我跟不上了,你等等我!”

他仍旧不听。

“邱戎!”

第三遍,依然没有回应。

好了,她再傻也明白了,对方是故意假装听不到的。

她不知道邱戎为什么发脾气,但是这样莫名其妙被对方冷战,她也想发脾气。

于是她不走了,索性停下脚步,在路旁的石头上随意地坐了下来,把背上的药篓也放在了一边。

邱戎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看向陆悦容。

当看见对方坐在石头上不再前进时,他隐忍着自己的怒气,告诫自己不要对她发火。

他走到陆悦容面前,开口问道。

“你生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