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陆悦容旁敲侧击地向自家师父打听过那位狂放的大夫,但是钟磬却意外地对这件事情嘴很严。
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向师父问这件事情了,既然他不愿意说,想来也不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不知不觉中,陆悦容跟着钟磬学医术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每天早晨的两个时辰是上课时间,上完课后就跟着钟磬打下手,看自家师父行医或者为师父研磨药材。
傍晚钟磬医馆准备关门之前,会让陆悦容再次复习一下今天学习过的内容。
虽然仅仅三个月,但是在钟磬的耳濡目染之下,再加上陆悦容极强的学习能力。对于日常百姓的一些疾病,已经能够十分准确地辨认。
时间走进九月,这天早课结束之后,钟磬对陆悦容说道:“每年的九月开始,绛贡就要进入全面戒严的状态。西北入冬早,北夷地处绛贡以北的荒原之地,从十一月末就进入寒冬颗粒无收,猎物也踪迹全无。所以盛秋时节的这三个月会是他们侵扰绛贡最频繁的时期。”
陆悦容记得,钟磬尚是西北军的军医。
“师父要回军营了吗?”
“没错,为师想问问,徒弟要不要跟老夫一起回军营?你跟着我学了三个月,就此断了未免太可惜。”
大顼朝风气开放,虽然为数不多,但军营中亦有女兵的存在。
陆悦容沉思片刻,“可以不让邱戎知道吗?”
“唔……自然是可以,那小子,很少来军医营。受伤了也是让你师兄直接去他帐中为他医治。”
“李溯师兄?”
“就是他,哦对,你们一块儿从泽安回来,想来是见过了。”
“师父,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吧,女孩子进军营多少还是有些不便,回去多收拾些日需品带上。”
“好。”
这天的课结束之后,陆悦容便回去收拾起了行李。
虽然师父说,可以多带些东西去,但是她总是觉得去军营是件很严肃的事情,自己大包小包的显得过于随意,所以在满足自己的日常生活之下,她还是尽量减少了自己行李的大小。
隔了一天后,钟磬来到将军府与陆悦容会合,两人一起前往军营。
军营距离绛贡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步行而去显然不切实际。
不知道钟磬什么时候提前打过招呼,两人走到将军府门口,将军府的管事就已经牵上了两匹骏马在等候。
两人分别牵了缰绳,上了马。
陆悦容稍落后师父半步,跟在师父后面前往西北军营。
随着逐渐向绛贡城北而去,四周的环境愈显荒凉,地势也趋于平缓,一望无际。只有远处的西边,绵延着一道高低起伏的群山。
终于,空旷的视野中,出现了连片的营帐,越走越近。
此时正是晨间练习的时间,越走近越能听见教场上传来阵阵嘹亮的口号。
在快要接近军营辕门时,钟磬下马牵绳。见师父下了马,陆悦容也跟着动作。
“徒弟跟着我。”钟磬吩咐道。
“嗯。”
钟磬走上前,与门外守卫的军士打招呼。
对方显然是认识钟磬的,“钟先生回营了。”
钟磬一边从怀中拿出通行文凭给对方观视,一边说道,“回来了,老夫还带了位新收的小徒弟,等下劳烦你带她去登记。”
“好的钟先生。”对方看了一眼陆悦容,公事公办道:“请这位姑娘出示身份文书,到一旁的桌案前登记身份信息以及入营时间和原因。”
等陆悦容登记完毕,守门的将士确认无误后,便可以跟着钟磬进入军营了。
两人的马被牵走,陆悦容与钟磬并排而行,问道:“军营出入人员记录在册,应该是专职官员管理的吧。”
钟磬瞥向陆悦容,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这么不愿意让邱戎小子知晓?”
她摇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师父也不能说?”
“那我之前问关于那位大夫的故事,师父也没告诉我。”
“嗯?小丫头翅膀还没硬就敢和师父顶嘴!”
“师父不说,我也不说,公平一点。”
“好好好,公平,公平。”
师徒俩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达成协议。
两人向着军营深处走去,陆悦容看着四周玄胄加身的将士,手执兵器、腰板挺直地行走着。感受到了军营中严肃、森严的氛围。
两人先是到了工作的营帐,将随身携带的稀有药材整齐地添加到军营的药罐中。
正在这时,营帐的帘子被揭开。
人未进帐,声音先到。
“师父!听说你把小师妹带过来了!”
陆悦容整理好手中的药罐,转过身来。
李溯喜悦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夫人。”
陆悦容莞尔,“李溯师兄。”
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师妹竟然会是陆悦容,李溯的兴致瞬间消失,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师妹”。
钟磬看向李溯,“愣着做什么,搭把手。”
李溯便走过来一起整理药材。
三个人一起行动,自然快了许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完毕。
于是钟磬打发了李溯领陆悦容去她住的营帐。
出了钟磬的营帐,李溯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你想干什么?”他问道。
此时陆悦容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对方并不欢迎自己。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进了军营又如何?你想近水楼台也要看将军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陆悦容听明白了对方的话,他以为自己是为了邱戎才进的军营。瞬间,她也维持不了脸上的笑意了。
“师兄放心,如果我主动去见邱戎,就算我输。也希望师兄早日祈祷,千万别发现哪天邱戎主动来找我。”
李溯嗤笑,“你不如祈祷,将军给你休书的时候,能体面一点。”
本来只是她与邱戎两个人的事情,却突然被他们以外的第三个人谈论。陆悦容感觉难以言喻的愤怒与难堪。
师兄妹两人的第一次碰面,以不欢而散告终。
陆悦容在钟磬分配给自己的小营帐中,井井有条地收拾着,虽然此时内心已如翻江倒海,可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察觉到了邱戎以及他身边的人似乎对自己有所误会,但是却完全找不到问题的症结在哪儿。
她再一次被邱戎所困扰,明明自己说好一心学医,却还是被别人三言两语挑得心绪不宁。
陆悦容恨不得把邱戎绑在眼前,用匕首狠狠刺上几个窟窿,才能卸去心中的烦闷。
那头,李溯也被陆悦容的话气得不轻,脚步飞快地走到了邱戎的营帐里。坐下后拿起桌案上的茶水就喝了起来。
上位桌案后的邱戎,从军务中头都未抬,只用余光瞥了一眼李溯,问:“钟老新收的徒弟不好相与?”
“岂止,还十分跋扈、心思不正、伶牙俐齿、咄咄逼人!”李溯咬牙切齿。
邱戎对李溯的形容不置可否,只说道:“钟老向来看人准。”
“年老昏庸,受人蒙蔽!”
“女孩子娇惯些倒也无妨。”
“我说你就是心软,像你家那位,你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明明不愿意娶,还对她这么好!”
邱戎拿着文书的手微微一顿,继而面无表情地翻页过去,道:“提她做什么。”
李溯本想继续说下去,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别过脸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有些女人,不能对她太好,尤其是心思深沉的蛇蝎女人。”
说完,李溯站起身来,“牢骚发完了,我去忙了,不打扰你。”
待他走出营帐,邱戎摩挲着手中的纸张。
从刚刚开始,他就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被那位不想娶的妻子所困扰。
那天无意间瞥到的苍白容颜,又小小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心脏,泛出酸涩的滋味。
他抿了抿春,用力撇去心中杂乱的思绪,继续投入军务之中。
……
进入了军营之后,陆悦容用了几天的时间,稍稍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整个西北军军营非常之大,单就军医营就分了三个。钟磬李溯师徒所领的这一个军医营是首位,管理下有十多名军医。
因为师徒俩医术高超,且钟磬在军营中名望甚高,所以并没有人因为被他们师徒领导而感到不满。
陆悦容因为学医不久,仅仅是作为学徒跟在钟磬身边打下手。
在军营里生活,就是要和集体打交道,用膳都是一个群体同时吃的。
陆悦容是第一次体验这种生活,初时有些不适应,慢慢地也就接受了。
洗漱方面,因为她是女子,倒是可以从后勤处领一个浴桶放在自己的营帐里洗浴。这让她大大舒了一口气,如果和其他女子一起洗漱,她觉得自己定然是难以接受的。
在这些天里,陆悦容也有偷偷打量过军营中女子的数量。
女兵大多在后勤,虽然军医营也算后勤,但是因为和伤员接触得多,有时候甚至还要前往战役前线,所以鲜少会有女子前来。
钟磬说,上一个西北军中的女军医,已经是和他一个辈分的了。
这天,陆悦容跟着钟磬在制作外敷伤药。
突然,钟磬问道,“和你师兄闹不愉快了?”
陆悦容手中石杵的动作慢了下来,摇了摇头。
“还骗老夫,那小子早几年就念叨想要一个小师妹,你来了应该是欢欣鼓舞,怎么你们俩见了面两句话都说不到?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陆悦容低着头,缓缓地、一下一下砸着石臼中的药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就是一点小误会。”
“真没有闹矛盾?”
“没有。”
“有什么事一定要说,不然显得老夫这个师父多么不称职。”
“听师父的。”
随着时间的推进,陆悦容明显能感受到军营里的氛围逐渐紧张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即将最近距离地接触到真实的战争。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紧张又兴奋,连平时钟磬授课,都打了鸡血一样。
“放松一点,神经绷得太紧,到战后救治伤员会承受不住。”
“可是我忍不住,师父。”
“军营里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让你放松放松,老夫去问问你师兄,看看他哪里有没有什么志怪小说。”
陆悦容摇摇头,“不用了师父,我趁着傍晚换营时间在军营里散散步,应该会好点。”
钟磬点点头,“也好,你自己能把握就可以。”
军营中换班的时间是三个时辰一换。傍晚酉时的这一轮换班,因为挨着晚膳的时间,所以所有人会有两刻钟休息的时间。
于是陆悦容每天傍晚都会在军医营周围散散步,走一走,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
这天她照常傍晚散着步,突然看到一名粮官穿着的人从他们这一分营出来,向着另一个分营走去。
因为此时四处走动的人很多,所以并未有人注意到他。
陆悦容看着对方神色有些慌张的模样,下意识觉得对方有些不对。
小心翼翼地依靠营帐为掩护,跟在了对方身后。
那人从西北军东营一直走到了北营,在一个营帐的背后,与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士碰了面。
陆悦容不敢靠太近,和对方隔了一个营帐,躲着听对方的谈话。
“掌握消息了?”高个的人问道。
这人的口音十分奇特,显然不是汉人。
只是绛贡这儿本就胡汉杂居,单凭口音,她也不能判断什么。
“已经完全掌握了。”粮官回答。
“说吧。”
“邱戎五日后率军直穿青淼山峡谷,在北夷南下的道口驻扎。粮草部队会在第三日晚从他处绕道抵达。这是线路图。”那粮官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胡人。
陆悦容小小地向前挪动了一点位置,想再听清楚一点内容。
不想脚下撞到了一旁铁制的灯柱,发出了“铛”的一声响动。
幸而此时四周并不如平时一般宁静,那两人只隐约听见了有一点声音,抬头看却并不知道是从哪传来。
但两人还是被惊到,停止了谈话。
陆悦容心跳加速,贴着隐藏身形的营帐小心地向后挪动。
恰在这时,她的后背触碰到了一道温热的肉墙,她想要回过头,对方却从后方伸出手来制住了她。
那人右手捂住了陆悦容的嘴,左手环着她的腰。
任由着陆悦容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声,还是凭借自身的力量把她带进了旁边的营帐中。
这是间无人的营帐,内中一片昏暗。
男人的气息就喷薄在陆悦容的头顶,在视觉无法调动的环境里显得尤为明显。
对方似乎是微微低下了头,脸颊贴在陆悦容一侧的太阳穴的位置。
惊得她汗毛竖起,尖叫声却被扼在喉咙里。
像是过去了漫长的时间,他终于开了口:“在军营里还到处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