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魂针,乃是来自蜀山之外,南诏以南的苗疆秘术。
是将养在雪山之巅的雪蛊王捣碎成汁,萃入铁针之中,因其毒性奇寒,一旦入体,毒素便会在人体经脉中倒行逆施,僵化每一条脉络,封堵人的气脉,一路直攻心门。
起初人只会手脚无端肿胀,关节疼痛,随着时间越长,毒素越发深入,疼痛便会蔓延全身,蚀骨灼心,将人折磨得日渐虚弱,最终心力衰竭而亡。
只可惜前世明仪并不知这些,她长在西北,与千万里外的西南异疆隔着整个大梁,本就不大了解。
加之又是那样信任着萧觉,居然会相信此针当真只是用来封她的内力,化她体内湿毒的“求子神针”。
甚至在秦瑛告诉她真相的时候,也还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催眠:这只是秦瑛故意吓唬她的危言耸听。
到头来,她虽不是因此而死,但似乎也没好到哪去。
“这封魂针说白了就是一种苗疆蛊毒,一旦入体,除非由放蛊者亲自施咒解蛊,否则再无摆脱的可能。你如今虽强行将针身催出体内,却也只是排出了还残留在针里的蛊毒而已!真正的蛊虫受到刺激,下意识就往你的经脉更深处钻!
“加上你这连日来动不动便要运功动武,无疑是将蛊虫刺激得更加深入!夏侯明仪,你简直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你,你你你!”
秦瑛气得脸色涨红,越说越急,越说越语无伦次,几乎就要解了腰间的药囊下来打她。
只不过在掂量过他二人的武力差距后,深知斗她不过,也便作罢。
可要知道明仪前世连封魂针的来历都不大清楚,并且也从未动过拔针的念头,又哪里会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不过,她也不觉后悔。
左右她如今这条命本就是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要是人家哪天不乐意了,突然想要收回去,她也无话可说,无人可怨。
“我拔都拔了,当时那个为我施针的蜀地巫医此刻也早已逃之夭夭,再说这些也无益处,你且只说,我还能活几日吧。”
“你——”秦瑛被她噎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指着她点了几下都没说出来话,最终也只能无奈地闭上眼睛,仰天长叹,“你就是个冤孽!”
“听着,你若还想要你这条狗命,就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做。第一,从今日起我会先给你开些麻痹筋脉,克制蛊虫的药,你必须得给我一日不辍、一碗不落地喝了;第二,我每隔一个月便会来为你施针排毒,防止蛊虫在你体内筑巢排卵,这时间里再痛再痒,你都得给我忍着,我是绝对不会给你麻沸散的!还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身着墨绿官袍的姑娘,哪怕本身清瘦又娇小,却是叉着腰踮起脚,也要努力撑起气势,低头瞪着明仪,无比认真道:
“绝对不可以再随随便便运功、动武!”
明仪却还不死心:“倘若非到了必须要我动手的地步呢?”
“三次。”知她者莫过于她秦玉娘,早猜到她会有此一问,没等她话音落下,便伸出了三根手指,在她勉强警告性地轻轻摇了摇。
“毕竟不管是我给你开的药还是每个月要扎下去的针,都只能暂保你十年寿数。所以再找到那个替你刺下这封魂针的苗疆蛊人之前,你最好不要随便动武,实在要动过也不能超过三次,一旦逾了次数,别说是我,还有那个杀千刀的苗人,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她的神情是明仪从未见过的认真,这一次,明仪也只会对她一个人的话深信不疑。
而且好歹还有三次呢,比起她心里原本预料的结果已然好了不少。
秦瑛这时也渐渐不那么气了,在提笔替她将药开好以后,再抬头看着她时,眼神还是柔软下来:“你如今已是皇后了,虽然那狗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再怎么说也比从前来的好。人既然活着,便是要抬着头,带着笑,好端端地活下去,明仪,你能明白么?”
明仪忙撑头冲她点头一笑:“我明白。”
“你明白个屁。”却被她红着眼爆了句粗。
不过很快便又收敛了情绪,与她挥了挥手,“行了,我这就先走了,你也别送我,我可不想让人误会我是你养的小白脸儿。”
说罢,便兀自背起药箱,走了出去。
偌大一座椒房殿里,便又只剩明仪一个人。
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让自己能更为舒展地仰在那被墨狐皮子包裹的贵妃榻上。
抬起手腕,端详着青白的血脉中间,那宛如一粒朱砂红痣的针眼。
她其实还是听明白秦瑛最后那番话的弦外之音了的。
无非是说,听澜虽死,但长安城中还有她愿意陪着她,希望她别气馁,更不能放弃对生的期望。
可秦瑛却如何也不会知晓,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只能是隔靴搔痒罢了。
听澜没了,阿兄死了,这世上唯二与她相依为命的人都不在了。
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至多,也就是他们把该报的仇报了,该杀的人杀了。
……这么一想,好像又还是有点意思的。
她不禁攥紧了拳头,从贵妃榻上重新坐了起来。
“魏宫令何在?去,替本宫办两件事。”
彼时,长安城长安县坊间某处古朴安静的宅院中。
女子一身缟素,像晨间屋顶瓦头上凝结的霜,又似她鬓边那朵用丝罗和金丝扎成的白茶花,素净清丽,秀雅别致。
她头上还顶着粗麻,一头如墨青丝悉数用一支混若天成的玉簪子挽起来,看上去,应是个已嫁了人却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的小妇人。
她身畔的几个女婢也都是差不多的装扮,一路簇拥着她从院落里进到屋中。
那是一间墨香清雅,摆设简单的屋子,除了日常起居会用到的几件器具之外,便只有满墙的古籍书卷。走进去更是纤尘不染,一丝不乱,竟是半点人气都没有。
“兄长。”女子掀帘朝里轻轻唤了一声。
却也是经她这么一喊,方才让人留意到这屋子朝东的寝阁里,还有那么个人正披着衣裳,坐在窗下捧着一卷古书,自顾自地出着神。
“兄长。”见他不理自己,女子不免又提高了音量,多喊了他一声。
苏月钦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翩然步入屋中的女子,“二娘,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该是外甥睡醒的时候么?”
“稚儿适才一醒来便哭个不停,想是饿了,我便让乳母先抱他下去喂奶了。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又听说这两日变天,诱得兄长又发了喘症,便想来看看兄长。”苏家二娘子,也就是前光王妃苏月慈如是道。
不同于妹妹那般一看就是土生土长长安女子的豪爽娇丽,苏月慈天生就是一张温婉柔顺,可怜可惜的西子脸。
如今又还戴着孝,便那一段素如纸雪的白衣托衬,更显得整个人柔弱无依,我见犹怜。
而她从来都是最清楚自己长处的,更知道自己要将眉头蹙到哪种深度,眼底何时才需要泛起泪光,为她本来就有七八分的清丽容貌,又平添三两分摧人心肝的楚楚可怜。
“只不过是因天气而起的小毛病而已,哪里就是喘症,你莫听下人们夸大其词。”面对同胞姊妹,苏月钦一扫人前的清冷严厉,眉眼温和下来,倒真有那么积分君子如玉,如琢如磨的味道。
苏月慈便也继续往下试探:“听说……宫里头,陛下也病了?”
苏月钦闻言,垂下的眼眸里似有什么变了变,面上却不显:“陛下是病了,不过想来也应该无甚大碍。”
“可我怎么还听人说,是从夏……皇后的殿中出来以后才病的?兄长……”
苏月慈话说到一半,却被苏月钦淡淡然地一个眼神扫过来,不露声色地打断:“你还想从为兄这里探问些什么?”
“兄长!”她这下也再装不下去了,瞬息间便扫尽眉目边的温顺可怜,展露出几分本不该属于她的凌厉,“如今长安城中都传遍了,咱们的姨母崔太后被夏侯明仪吓出了失心疯,就连三娘也被她以权相逼,困在蓬莱殿里举步维艰。她夏侯明仪显然是冲着咱们来的,如今好容易有个弹劾她,救出三娘的机会,兄长为何不用?”
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苏月钦素来是不乐意多言的,眼下也只是道:“为兄自有为兄的考量。”
“可如今重伤在床的,还有被幽闭宫中的,可都是咱们的血亲啊,就算是为了她们,兄长也该与那夏侯明仪竭力一争才是!”
苏月慈乍然没了相知相爱的丈夫,又失了天潢贵胄的身份,多日来又接连听闻了这么多有关自己家里的噩耗,加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还是当初那个被她随便几滴眼泪就压得翻不起身的蠢货夏侯明仪?
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心下难免失急。
苏月钦知她向来是比家中三妹要沉着冷静,心有成算的,如今急成这样也尚有因由,便也不忍苛责。
只能强忍着情绪,耐心与她道:“二娘,这里头许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你……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曾想他的身子骨却不容许他再多说下去,肺里连着一串的咳嗽从喉咙里爆发出来,别说是说话了,险些便令他连气都喘不上来。
苏月慈这时也顾不上再追问他什么了,连忙便弯腰下去,体贴地替他抚背顺气,顺势又回过头招呼守在外头的下人替他倒水拿药。
幸而苏月钦也只咳了这么一会儿,服过药丸和水后,很快便得到了缓解。
苏月慈见状,到底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不免还是有些心软,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安慰他好生将养的话,谁想余光一晃,冷不防却瞥见了他床尾柜子上,那一张空空如也的竹架。
“兄长那把箜篌呢?我记着,那可是兄长爱物,从不示人的。”
她兄长听了她这话,心下不觉没来由地一紧。
刚要解释,不曾想事情总是一波接着一波,没等他开口,便又听外头有小厮急吼吼地跑进来通报:
“不好了,朗主!皇后把苏难苏侍郎,还有齐勉齐舍人一并请进宫中,五…五马分尸了!”
作者有话要说:普通人听说只能活十年:哭唧唧emo,写遗书交代后事,再来一波不长嘴的苦情虐恋。
仪姐听说只能活十年:猎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