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凤拿着绣绷子,坐在宿舍的?窗户边，细细地绣一个黄衫女子的?侧影，衣袂随风飘摇,乌长的?秀发只绣了雏形。
宿舍的?其他人都出去了，独留她一个，她喜欢这份安静和孤独。
姜美玲和尹招娣都不同意她做绣活，她可以自己做，做好了自己卖,不是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嘛——人要靠自己。
黄衫女子的?秀发慢慢变黑，根根发丝可见?,仿佛就跟真的?一样。曹玉凤瞧着，心里美滋滋的?，她的?绣工有了十足的?长进,她相信，绣完后肯定不愁卖。
宿舍的?门开了又关?，文?珍和钟婷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俩人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亲姐妹也?不过如此。钟婷婷先看到曹玉凤做绣活，她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没有讲话,当做没看见?。
倒是文?珍大?惊小怪的?叫起来，“玉凤,你不好好学?习,绣这个干什么？”
曹玉凤笑着说：“我喜欢，就跟你平常喜欢跟婷婷出去玩一样。”
“玩是放松，你这纯粹是在干活呀。”
“我也?是在放松，学?习是用脑,绣活是动手。”
文?珍撇嘴，“好吧，你说放松就是放松，反正我是说不过你。”
曹玉凤又笑，没有再说话，专心地绣黄衫女子的?面容，甚至没有留意听文?珍和钟婷婷的?交谈。
天慢慢黑下来，宿舍里的?电灯亮了，灯很灰暗，坐在灯下，勉强能看清，太费眼睛，曹玉凤不想?坏了眼睛，便不再绣了，拿了饭盒，去找秦少川吃饭。
秦少川正躺在床上，手里捧一本书，鼻尖几乎挨到书页，他已彻底进入书的?世界，宿舍里其余人的?喧嚣，置若罔闻。
曹玉凤随便抓了个男生，叫他帮忙叫下秦少川，不多时?，秦少川下来，神色恍惚，仿佛丢了魂，人还沉浸在书里的?情节中，没有彻底抽离。
曹玉凤问他怎么了，他便把正在看的?书说了个大?概，曹玉凤静默片刻，说：“要知道后续发展吗？我可以告诉你。”
秦少川急忙摇头，“别，我自己看。”
曹玉凤乐，不死心地确认，“真的?不需要吗？”
“不用。”秦少川回?的?斩钉截铁。
曹玉凤嘿嘿得笑，要是有人跟她说正在看的?书的?后续情节，她肯定要拼命，谁愿意提前知道结尾啊。
食堂里只有一个窗口还开着，稀稀落落几个吃饭的?人。时?间晚了，只剩馒头和稀饭。
大?师傅讲，下次来早点，都准备收摊了。
两?人笑着应了，大?师傅叹口气，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勺大?白菜，给两?人盛上了。俩人急忙道谢，大?师傅冷着脸哼了声。
一勺大?白菜，两?人觉得很满足，在家里也?不过是吃这些，夹一筷子大?白菜，就一口馒头，心满意足。
吃好饭，各自放好盒饭，去上自习课。因?着是周末，来上自习的?人并不多，曹玉凤坐了一会儿?，偷着溜去了秦少川的?教室。
秦少川还在看未看完的?书，教室里的?灯比宿舍里的?亮多了，他也?不再紧挨着书，身板坐的?笔直。
曹玉凤走进教室，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几个上自习的?学?生都盯着秦少川，等着看他的?笑话。
可是让人失望的?是，直到曹玉凤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秦少川都没反应。
曹玉凤手托下巴，轻叩桌面，直勾勾盯着秦少川，原先她只是想?，看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可是看着看着，她发现秦少川长得还挺好看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眉骨微微凸起，很有立体感，下巴的?弧线圆滑，一点点胡茬都没有，大?概是没有到发育的?时?间。
曹玉凤暗搓搓地想?，她的?眼光还是不赖的?，别的?不说，两?世看中的?男人长相都是中上的?，只是她自己……唉，不想?也?罢。
就在她即将进入沉思的?那?刻，秦少川终于发现她了，惊得忘记了书中的?情节。
曹玉凤咧着嘴笑，“无?聊。”
秦少川无?奈摇头，“快回?去，别被老师看见?。”
“老师周日晚上不来。”
“万一来呢，被抓到就惨了。”
“怕什么，大?不了挨顿批评。”曹玉凤完全没放在心上。
“批评我没事，我就怕批评你，女孩子脸皮薄。”
“那?好吧，看在你这么关?心我的?份上，我走了。”曹玉凤站起来，抱着书，“我真走了啊。”
秦少川叹气，“我送你好吧。”
曹玉凤嘿嘿地笑，她发现有个男朋友挺好的?。
去秦少川的?教室虽然没有被老师发现，但是很多同学?都知道了，男生纷纷羡慕秦少川，有个长得漂亮，学?习又好的?女朋友，女孩子则是对曹玉凤的?行径不满，认为她太不自重了，哪能主动去找男生呢。
曹玉凤完全不放在心上，该上课上课，该做绣活做绣活。
又到周末，学?生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曹玉凤一大?早就起来了，收拾了一个大?包，那?个包放在地上几乎是她人身高的?一半。
文?珍刚起床收拾，看到她的?大?包，不禁诧异，问她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曹玉凤笑笑，没有说话。文?珍撅起嘴巴，搞什么，弄这么神秘。
曹玉凤背着大?包，走到校门口，有一辆去省城的?巴士缓缓驶来，玉凤朝巴士看了眼，并没有上车，而是背着包，朝西走，不久后，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人力车夫长得很强壮，车子蹬地飞起来一样，在县城的?街道上穿梭。
耳边的?风声呼呼的?，头发被吹得肆意飞扬，曹玉凤抱着包，眼睛里有些忐忑不安。
不多时?，三轮车停了，车夫喊：“姑娘到了。”
曹玉凤付了车资，下车，抬头看到一家供销社，供销社门口有客人进进出出，她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深吸口气，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走了进去。
供销社的?售货员是个年纪三十几岁的?男人，男人穿藏蓝色中山服，留着很短的?头发，胡子刮的?很干净，脸上没有表情，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对生活没有任何的?期待。
曹玉凤走到那?人面前，轻轻咳了一下，叫了声四叔。
曹明珖循声望去，眉毛慢慢打成了结，但是表情还是一成不变，“凤儿?？你怎么来了？”
曹玉凤笑嘻嘻的?，“我来县城上学?这么久，还没有来看过四叔，正好今天放假，就过来看看。四叔，你还好吧？身体怎么样？小杰和四婶都好吧？”
曹明珖总算有了点笑模样，“我们都挺好的?，上个月我回?家看了你四婶和小杰。”
“哦，我到县城念书后还没有回?去过。”
“你爸妈都在省城，还回?小乡村干嘛。”曹明珖的?语气里有些艳羡和悲凉。
曹玉凤敏感地觉察到了他的?语气，忙转移话题，“供销社的?生意挺好的?。”
“好不好的?，跟我这个售货员也?没啥关?系，每个月定时?拿工资。”
那?个时?候的?售货员不像现在，卖出去的?货没有提成。
曹玉凤讪笑，她发现曹明珖的?思想?很消极。她把身上的?大?包放在柜台上，从里面掏出来一块白色的?绢帕，“四叔，你们这里卖这种?绢帕吗？”
曹明珖拿到手里看，绢帕上绣了一个黄衫女子和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男子执纸扇，戴纶巾，风度翩翩，周遭绿竹点缀，又有石头在两?人之间阻挡，女子含羞露怯，一看就是男女初相遇。
曹明珖摇摇头，“没有，只有简单的?绣花。”
“要卖吗？”曹玉凤眨眨眼，有些期待地望着他，“我这里有很多。”
“你和二嫂绣的?吧？”曹玉凤母女做绣活的?事，他也?听闻了，暗地里还跟媳妇儿?说她们母女胆子大?，不怕被抓。
曹玉凤搅着绢帕，扮出几分可怜，“我自己绣的?，想?挣点生活费，我和爸爸都读书，靠我妈一个人做活，开销总是不够。”
曹明珖叹了口气，“也?难为你这孩子了，这样吧，你放在我这里一些，我问问主任，进货的?事我做不了主。”
曹玉凤急忙道谢，又从大?包里拿出三块绢帕，“四叔你看，我绣的?是一个故事，相遇，相识，相恋，结婚，最适合情侣间送礼物?了。”
曹明珖微怒，“什么情侣不情侣的?，你一个女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他一把把绢帕拿过去，塞到柜台里，“等我见?到主任再问。”
曹玉凤怕他因?为生气不给办事，说道：“四叔，我不让你白帮忙，如果能从我这里进货，我跟你三七，不，四六分成怎么样？”
曹明珖顿时?火冒三丈，把绢帕拿出来，扔给曹玉凤，“你拿走，我不问了，你这孩子怎么别的?没学?会，专学?这种?投机倒把的?生意。”
“四叔，这不是投机倒把，这是正当经营，再说了，你帮了我，我不能啥表示都没有啊，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越说越离谱，赶紧回?学?校去，不然我就告诉二哥！”
“别，你别跟我爸说，我不跟你分成了，你就帮我问问能不能卖。”
“不问不问！赶紧走！”
“四叔，四叔！”
曹明珖推着曹玉凤往外面走，曹玉凤不肯，背着很大?的?包，撅着屁股，拽着曹明珖的?胳膊，又是求饶又是耍赖。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见?到这阵仗都乐了，“明珖，这是干嘛呢？”
曹明珖一看来人，急忙把曹玉凤往旁边推，“没事主任。”
曹玉凤一听“主任”俩字，眼睛瞬间一亮，直冲了上去，“主任好，主任，我叫曹玉凤，是曹明珖的?侄女。”
曹明珖暗道糟糕，赶紧去拽她，“你别乱讲。”
曹玉凤扒拉开他的?手，噘着嘴，委屈地道：“哪有乱讲，你明明就是我四叔，我是你侄女，亲侄女，如假包换！”
主任呵呵地乐，“行，既然是亲侄女，中午就别走了，留下吃饭。”
“哎，好勒，谢谢主任！”曹玉凤朝曹明珖眨眨眼，一副奸计得逞的?小人模样。
曹明珖被气得够呛，一个劲拽她，叫她赶紧走人。可是曹玉凤呢，自来熟，跟着主任到后院去了。曹明珖捶胸顿足，二哥是怎么教孩子的?，女孩子家家的?不知道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