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干粮就凉水,为了曹玉凤考试,尹招娣特意做了白面馒头。馒头又干又硬,皮裂开一道大口子,露出白花花的馒头芯。曹玉凤面无表情地吃完,擦干净嘴,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养神。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睁开眼睛,眉心不禁皱起,“你干嘛?”
张玉郎歪着头,正好奇地看她,“你不回家?”
“远。”
“哦。”张玉郎在她身边坐下,学她的样子,闭目养神。
曹玉凤翻白眼,朝旁边挪了挪。
“我知道你。”
“什么?”
张玉郎歪过头,“我知道你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
曹玉凤很诧异,他怎么会知道?
张玉郎嘿嘿地笑,“很吃惊是不是?”他很得意,好像怀揣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吃惊归吃惊,但是曹玉凤绝对不让他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于是她很无所谓地说:“有什么稀奇,知道我的人多了去了。”
张玉郎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气呼呼地站起来,“你这人真没意思!”
曹玉凤耸耸肩,表示我就这样,你能咋地。
张玉郎真是气得脸都紫了,捞起扔在地上的书包,“老子回家吃饭去了!”
曹玉凤笑,复又闭上眼睛。
张玉郎气炸了,恨不得来上一脚,咬牙切齿地说:“曹玉凤,咱们来日方长!”
曹玉凤歪过头,表示无视,谁跟你有来日。
下午的考试对于曹玉凤来说跟上午一样顺利,提前交了卷,便回家了,这次没有碰到张玉郎,估摸着还没有交卷。
曹玉凤笑笑,很快将这个小插曲忘在脑后。
考完试身心轻松,接下来是两个月的暑假。
曹玉凤每天心情都很好,跟曹明耀紧张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距离高考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曹明耀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没有离开过屋子,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的,跟他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
尹招娣嘱咐曹玉凤不要打扰他,不用她说她也不会去打扰曹明耀,她只是担心,父亲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不要母亲。
“妈,你看爸这么努力你也要多看书啊。”
“你爸忙成那样,家里的活就靠我了,哪里有时间看书。”
曹玉凤的眉心就皱了起来,的确,这段时间她和曹明耀都在忙着复习,家里和地里的活都压在尹招娣一个人身上,叫她干完活再去看书的确不可能。
“妈,我考完了,以后家里和地里的活我多干点,你安心看书。”
“行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看什么看,只要你和你爸能上大学,妈就满足了。”
“妈,你不能只为了我们,你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考虑啥考虑,好了,不说了,我下地了。”
“我跟你一块去。”眼看尹招娣要放弃,曹玉凤哪里肯,她得继续游说。
俩人带着农具出了门,走到半路看到一伙气势汹汹的人,旁边还有许多看热闹的。
尹招娣便顺嘴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有人告诉她,“你还不快去报信,他们要去抓你大叔子!”
“啊?!”尹招娣立刻慌了,“这是咋回事?怎么又开始抓人了!”她和曹玉凤急忙往曹明辉家里赶。
“妈,你别急,不会出大事的,估摸着是大伯分田的事被人告了。”曹玉凤想想最近也没有什么可让人抓住把柄的,除了这件事。
“谁这么缺德,他自己没有粮食吃,还看不得别人好。凤儿,你回家找你爸去。”
“爸在复习,先别告诉他了,咱们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两母女紧赶慢赶,刚走到曹明辉家,那帮人后脚就到了,不由分说,上来就扭住了曹明辉。
惠芹立时急了,又打又喊:“你们为什么抓人?!放开我男人!”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一把推开惠芹,惠芹顿时被推倒在地,“我们抓人用得着跟你讲,滚一边去!”
“惠芹!”曹明辉拼命挣扎,想把妻子扶起来,他下手这么重肯定摔疼了。
惠芹身上就像装了弹簧,从地上弹跳起来,“要抓就抓我,都是我的主意!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饿死,那么好的地全荒着,到处都是杂草,要全是粮食得吃多久!你们没有家吗,家里没有地吗,你们地里要都是草,一粒粮食都没有,你们肯活活饿死吗!”
“你少他妈废话,我告诉你,这都是上头的命令,你再他妈叽叽歪歪,连你一块抓!”
“你抓,你们连我一块抓!我倒要问问这个社会是不是要把人活活饿死!”
那人没想到惠芹脾气这么硬,恨得直咬牙。
曹玉香兄妹三个早就被这阵仗吓坏,缩在墙角,此时见惠芹为了父亲这么拼,一起跑到惠芹旁边,曹玉兰喊道:“把我们一块抓走!”她已到了发育的年纪,胸脯微耸,身高和惠芹相若,已读了一年初中。
当年她害怕自己考不上,已经要放弃了,是惠芹鼓励她好好学习,她才咬着牙学到了最后,险过分数线,考上了初中。
曹明辉很高兴,扬言砸锅卖铁也攻她读书。
这一年曹玉兰没有一刻懈怠,不仅是因为家里贫穷,挣来的钱几乎全攻她读书,还因为另一个人,她想一直追随他的脚步,即使他看不到她。
惠芹搂住孩子们,“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这些人没想到曹明辉一家人这么硬气,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抓人,比这硬气的他们见得多了。
几个人扭住曹明辉就往往外走,惠芹跑到他们对面,伸开双臂,拦住,“你们不能走,要走带我一块走,我们是夫妻,生生不离!”
“你少他妈给我们玩这个!”
又是狠狠一推,惠芹再次跌在地上,这次跌狠了,手肘的皮蹭破了,流出血。
曹明辉顿时红了眼,“你们这帮狗娘养的,放开我!”他用出平生最大的力气,竟然挣脱了。
这些人一看不妙,有人竟抄起铁锹,一铁锹拍在曹明辉的后脑勺上。
曹明辉像突然被抽掉全身的骨头,顿时软了下去。
惠芹吓坏了,哆哆嗦嗦地爬过去,“明辉。”一模后脑勺,满手的血。
“爸!”三个孩子也冲了过去,抱住曹明辉号啕大哭。
尹招娣两母女吓傻了,没想到这些人会动手,忙分开众人,跑过去。
曹玉凤一探鼻息,还有气,不禁松了口气,可是火气却越来越大。
那些人见险些出了人命,胆怯起来,现在不比以前,若是“□□”时期别说一条人命就是好几条他们都不怕。
曹玉凤喊道:“你们要抓人是谁下得命令?有没有抓捕文件?你们说我大伯分了田地有没有证据?谁看到了?叫他站出来!”
几个人被说的面面相觑,待他们看清说话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时,顿时有种被羞辱的感觉,老子抓了这么多的人,竟被一个小姑娘给镇住了。
这些人也不管出不出人命了,把这些碍事的女人孩子通通拽开,再次架起曹明辉。
围观的人群里突然闯进来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铁锹和锄头,拦住了这些人。
“你们想干吗?造反啊!”
“把明辉放下,这事跟他没关系,地是我们大家要分的。”
“开始讲义气了啊,都让开,不然连你们一块抓。”
“你们试试看!”这些村民都面无惧色,举着铁锹和锄头,大有跟他门干到底的意思。
惠芹见状,拉着三个孩子站在村民旁边,曹玉凤和尹招娣也走了过去,两边形成对立之势,谁都不肯退步。
那些人小声嘀咕,“怎么办?碰到不要命的了。”
“去叫他们书记。”
“问题是谁去叫。”
他们人都在这里,来之前倒是去了村委会,也见着了秦建设,秦建设的意思叫他们直接抓人,他就不过来了。可现在看来,明显地被秦建设给坑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曹明辉脑袋上的血滴滴答答的,流的身上,地上都是。
惠芹心疼的不行,嘴唇都咬破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秦建设来了,他看到院里的情景,眉头紧皱。看来他们抓人抓的并不顺利,幸好没有跟过来。
这些人像是见到了救星,长舒一口气,“你可算来了……”
“你们怎么搞成这样,不是抓人吗,怎么闹出人命了。”秦建设面露不悦,他们抓完人走了,他还在深水村呢,真要出了人命,他这书记也甭当了。
“没事,没死,就流了点血。”
“那是一点儿血吗,地上,身上全都是。”惠芹说着就哭了,“书记,你得给我们做主啊。”
秦建设脖子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他做主?做得了吗,“要么先这样,明辉流了这么多的血,也不知道伤的怎么样,先送卫生所,让医生看过了,再说抓人的事,你们看怎么样?”
惠芹怕血再流下去,曹明辉真的死了,急忙答应,“先送卫生所,送卫生所。”
那些人也不想出人命,再说有这些蛮横的村民在,人一时半会儿也抓不走,便也答应了。
拿着锄头的几个村民,忙过去扶好曹明辉往村卫生所去了。
尹招娣和曹玉凤自然也一起跟去,于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全去了卫生所,又把卫生所围了个水泄不通。
医生检查了曹明辉脑袋上的伤,很大一条口子,要缝针,惠芹一听,又哭了,三个孩子也吓得够呛,跟着惠芹一起哭。尹招娣劝,“嫂子,你先别哭,只是缝针,大哥没有事,该高兴。”她朝惠芹使眼色,意思是还有孩子呢。
惠芹忙止住哭,擦干净眼泪,“是,是,高兴,咱们都不哭啊。”三个孩子也跟着擦眼泪。
医生缝合好伤口便出去了,曹明辉躺在床上,周围一大帮人,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