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混乱的年代里,很多人的三观被扭曲,有些人能在以后的日子里重新形成正确的三观,有的人却在岔路上越行越远。
那些立时意识到错误的人,能及时改正,不失为一件幸事。
憨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幸运,目前只能靠自己摸索。现在的他喜欢独自一人观察周围的人和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他曾经想过找冯本堂把他的迷惑讲给他听,可冯本堂除了是老师之外,他还是村里人,憨虎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家里的事,也不想把想法曝露给别人。
上课铃声响了,打断了憨虎的沉思,他搬着板凳,进入教室。甫一坐下,曹玉凤一阵风一样跑到了他身边,说了声谢谢,又一阵风似得跑到座位上。
憨虎愣住了,傻呆呆地望着曹玉凤的背影。
曹玉凤依然长得很瘦,肤色偏暗,两条辫子垂在胸前,她长得不算漂亮,却因为成绩好,很多学生都对她另眼相看。
憨虎调皮归调皮,很是佩服曹玉凤聪明的脑袋,羡慕她有个教书的父亲。他想,若是自己的父亲也能识字,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迷茫了。
一放学,曹玉凤背着书包就跑了,连秦少川和白凤吟都没有等。
白凤吟很奇怪,问秦少川,“玉凤怎么跑那么快?”
“她要回去给狗洗澡。”
白凤吟大笑,“读书读傻了吧,狗还用得着洗澡,又不是人。”
“我也这么说,玉凤说狗身上有虱子,不洗弄不干净。”
白凤吟不住撇嘴,“我看她是闲着没事,有这功夫还不如自己洗洗呢。”
秦少川没有说话,他觉得白凤吟的话里带刺,不大好听。其实他倒是很想去看看,曹玉凤怎么给狗洗澡。
曹玉凤也没有经验,她怕狗咬她,先哄狗吃东西,趁机抓住它,用绳子和布把它的嘴巴包起来,再往它身上撒六六粉,六六粉的用量很少,只会杀死虱子,不会对狗怎么样。
狗子初来乍到,受此待遇,想叫叫不出,想跑跑不掉,有苦难言。
曹玉凤一边撒六六粉,一边跟它说话,“狗子乖啊,就撒一次,等你身上没了虱子,我就让你钻我被窝。”
狗子只能呜呜呜。
撒完药粉,曹玉凤拽过来洗衣服的大盆,倒上水,怕太凉,狗子受不了,还给兑上热水,然后把狗子放进大盆里。
狗子不肯下水,爪子不断抓挠盆沿,表示要出来,曹玉凤死死按着,就是不让它出来,不断往它身上划拉水。
狗子浑身湿透,白毛往下滴水,耳朵耷拉下来,绑嘴巴的布和绳子也都湿了,它不甘被“虐待”,狂甩身上的水。曹玉凤被甩的浑身是水,半条袖子也湿了。
“狗子,你再不听话,我就把桶里的水都倒你身上,那是凉水,冻死你。”
狗子呜呜低鸣,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曹玉凤立时心软了,“你听话啊,马上洗好了,把身上的药冲掉就好。”
狗子没辙了,索性投降,乖乖趴在盆里,任由曹玉凤摆布,曹玉凤很是满意,抚摸着它的头,“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洗好澡,擦干净,曹玉凤抱着狗子进了屋,放在炕上,“我没骗你吧,洗干净了就可以上炕。”
狗子趴在炕上,脑袋趴在两只前腿上,哀怨地看着她。
曹玉凤怕狗子冷不丁咬她,没有给它松开嘴巴上的布,找了根干净的绳子,依旧绑在它脖子上。
“你乖乖呆着,等会儿给你解开嘴巴,我先去烧饭。”
狗子呜呜两声,站起来,钻被子里去了。
曹玉凤抱进来一堆柴,洗干净手后,往蒸锅里添水,好久不喝玉米粥了,她有点馋,可是玉米粥太稀,不顶饿,热上两个馒头,再炒颗白菜。
曹玉凤计划的很好,可是炒白菜的时候发现油没了,把油壶倒了又倒,倒出来那么一点儿,也不够炒的。只好灭了火,把白菜切了,放上葱姜蒜,醋和白糖,腌了个凉菜。
做好后,还不见尹招娣回来,曹玉凤进屋看狗子,这一看可把她气坏了,狗子不知道怎么把嘴巴上的布弄开了,把被子给咬了,撕的棉花和布条到处都是。
曹玉凤指着狗子骂,“你个没良心的,我给你杀虱子,洗澡,还让你在热炕头上暖和着,你竟然给我咬被子,你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狗子冲她汪汪地叫,尾巴在屁股后头摇,就是不动。
曹玉凤上炕抓它,狗子一跳就跳下了炕,往外跑。
曹玉凤也立刻下炕,一脚踩住了它脖子上的绳子,狗子被拽的一个趔趄,呜嗷乱叫。
曹玉凤把绳子绑在八仙桌的桌腿上,“你跑啊,憨虎已经把你送给我了,你去找他,他也不要你。”
狗子:“汪汪汪。”
曹玉凤嘿嘿地笑,“叫吧,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她进屋收拾,把烂棉花和烂布条都收起来,被子咬的乱七八糟,不能盖了,得重新做。
幸好今年被子还没有来得及拆洗,要不然她得挨尹招娣一通揍。
说起来,这么晚了,妈怎么还没有回来。
曹玉凤去门口看,胡同口黑漆漆的,像怪兽张开的大口,漫天繁星,一道银河撒落,没有月亮。曹玉凤关上门,走到胡同口,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小风吹的人浑身发冷。
这么晚了,应该收工了啊,难道出什么事了?
一想到出事,曹玉凤的心就发颤,她希望家人平平安安的。
暗黑的大街上传来脚步声,一个黑影渐渐走近了,看起来身量不高。影子停了下来,迟疑地道:“是凤儿吗?”
“美玲?”曹玉凤很惊讶,“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姜美玲快步走了过来,搀住她的胳膊,“我来找你,先回家。”
“你找我有事啊?”
“有事。”姜美玲只拽着曹玉凤往家走,神色严峻。曹玉凤的心砰砰直跳,抓住了她的手,“是不是我妈?”
姜美玲把她拽到家里,关上大门,“招娣姨被秦建设关在了村支部。”
“什么?!”曹玉凤大骇,血直往脑袋里蹿,浑身发颤,“他为什么关我妈?!我去找他!”
“你不能去!”姜美玲死死拉住曹玉凤,“你是孩子,去了能怎么样。”
“我找他评理,他抓了我爸还不够,还要抓我妈!不能这么欺负人!”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曹玉凤很生气,重生了不应该日子越过越好吗,为什么比原来还差,上一辈子尹招娣没有被抓啊。
姜美玲给她擦眼泪,“这事也怪我爸妈。”她很是愧疚,“他们俩闲聊,没想到被黄明生听了去。”
“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曹玉凤擦掉眼泪,她知道现在哭也没有用,先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再想办法。
姜美玲叹了口气,事情是这样的。
美玲妈和美玲爸一直被关在牛棚,做重体力活,时间长了,俩人也习惯了,本来嘛,农民不就是干活的么,只要不给他们上刑,在牛棚劳动跟出工差不了多少。
晚上,牛棚不给点灯,俩人就在黑暗里闲聊,不知怎么说到了绣活上。
美玲妈感慨,尹招娣母女的绣活做的最好,若是有机会以后还要跟她们一起合作。
姜凯(美玲爸)急忙制止,以前牛棚里就他们俩说什么都可以,如今黄明生也在,还是村支部委员,让他听去了不好。
美玲妈也就噤了声,她声音压的低,也就说了这么一句,心里想着应该没有问题,她还偷着看了眼黄明生,见他搂着铁蛋睡得正熟,就没有往心里去。
谁知道黄明生不想住牛棚,这些日子每天干活,他快累惨了,做梦都在想离开牛棚的事。
美玲妈的一句话给他提了个醒,尹招娣的绣活做的好,全村人都知道,要是他们私底下做绣活的生意,肯定第一个找上她啊。
于是黄明生想好了说辞,要求见秦建设。
秦建设问他干嘛,要好好劳动改造,争取早点被放出来。
黄明生说:“昨晚我听见姜凯两口子念叨,说什么论起绣活还是尹招娣做的好,以后有机会还要一起合作。
书记,你听听,他们这不是还想搞资本主义么。我寻思一晚上,他们要是没有一起搞过资本主义,怎么会知道尹招娣的绣活好呢。
咱们一直没有抓到他们做绣活的证据,你说他们是不是事先听到风声,把东西转移了?有没有可能转移到尹招娣家去了?”
秦建设抽着烟沉思,尹招娣的绣活好满村皆知啊,他家婆娘不也跟她私底下做过交易吗,这要是把她抓起来,交代出别的东西就麻烦了。
黄明生很会揣摩秦建设的心思,见他摇摆不定,又说:“上面说的有鼻子有眼,点名姜凯他们家私底下搞资本主义,他们只是平头百姓,上面不可能冤枉他们,说不定真有此事。咱们还是谨慎些,再去姜凯找找。”
“已经找过一次了,不能再找了。”
“那就私底下找,他们不可能只找尹招娣一家,别家肯定也有,只是藏的太深,咱们没有找到。”
秦建设扔掉烟头,用脚尖碾灭了,站了起来,“你先回牛棚继续劳动,这事我会办的。”
黄明生舔着脸说:“那我这算不算戴罪立功?”
秦建设笑了,“算,等这事核实了,我就放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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