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个约定

曹玉凤中午放学,去了趟谢秀娟家,她正在院子里转圈,想来是昨晚董桂兰说过了,她见到曹玉凤,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上次你帮了我们,我妈让我给你带点东西,说是谢谢你,还说家里多了一个吃饭的,能挣工分就尽量挣。”

谢秀娟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让你带了什么?”

曹玉凤把纸包拿出来,塞到她手里,“进屋子里看,我走了。”

谢秀娟捏了捏,挺薄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进屋打开一看,是五块钱和一张二十斤的粮票,不禁惊呼出声,没想到二嫂出手这么大方,看来这个忙真是没有白帮。

曹玉凤回家后,先烧好饭,然后跑到彭俊贤家,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个布包。尹招娣正在洗手,问她拿的什么,她说:“跟同学借了本书。”

尹招娣第一句话不是问什么书,而是,“赶紧藏好,别让人看到。”她快到了谈书色变的地步。

曹玉凤好笑,把布包打开,“是一本关于树木移植的书,没有人会举报的。”

“你不知道,我现在一听见借书就害怕。”尹招娣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不禁笑了,“说起来,你爸爸第一次被抓也不知道是谁举报的,咱家平常也不来人。”

“还用得着来人,爸爸那么多的书,随便拿出一本就能按个罪名。”

“也是,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打算过几天去看看你爸爸,跟他说说家里的情况。”

“我也去吧。”

“你还是别去了,家里这么多的东西,得有人看着。”

这回要是被人扒拉出来,后果更严重。反正用不了多久,曹明耀就会回来,也不必急于一时。

前两次尹招娣蒸玉米馒头给曹明耀带去,这回家里有了钱,可以蒸一大锅白面馒头,再把剩下的肉做成肉酱,够他吃一阵子的了。

一想到能再次见到曹明耀,尹招娣便很高兴,天天念叨着“这些日子不见也不知道你爸爸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吃苦”之类的话。

曹玉凤只是含笑听着,心里想希望以后父亲会记得母亲的好。她正在读《树木的移植》,这书是跟彭俊贤借的,本是只想问他怎么移植梅花树,他直接扔给她一本书,让她自己看去。

书上写梅花树播种、嫁接、扦插、压条均可繁殖,以播种和嫁接为主。

嫁接这种活,曹玉凤觉得自己干不来,播种又麻烦,倒不如压条来的方便。

梅花压条的季节宜在2到3月,选一到两年的新枝,现在已是3月末,不知道还不能压活。曹玉凤决定试一下,今年压不活,还有明年。

她背着筐,里面放着水壶、小锄头、剪刀和书,到了两山之间的梅花处。

梅花树早已抽芽,绿色的小叶子长满枝头。曹玉凤根本分不出哪些是新枝,便选了几枝软一些、靠近地面的,拉下来,在埋进土的位置用剪刀割开了小口子,再埋进去。

怕压不活,一下子压了很多枝,乍一看,跟树身上长出来的触手似得。把水壶拿出来,挨个浇水,每个都要浇透。

做好后,曹玉凤满意地直点头,若是明年,这些枝丫还能发芽,就算压活了,到时候就可以移植到奶奶家,她每年就能看到梅花了。

自压了梅花后,曹玉凤每隔三五天就来看看,生怕被哪家的熊孩子糟践了,白忙活一场。每次见到梅花还好好的压着,她就满心欢喜。

绣枕套的活进行的很顺利,订单源源不断,意味着钱财也源源不断,明面上贫下中农的几家,私底下里富了起来。

曹明耀不赞成偷着做绣活,他已经被批.斗怕了,没有心力再承受一次。尹招娣很是犹豫,可是钱一拿到手里,这份犹豫便没了。

说到底还是太穷了,穷的什么后果都不管了。

自留地里种上了南瓜、豆角、黄瓜、莴苣等蔬菜,往年还会种些能卖钱的,今年完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尹招娣黑黝黝的脸上总是挂着笑,仿佛生活一下子变得可爱起来。

眨眼间到了夏季,自留地里豆角、黄瓜长得特别多,除了做干豆角和酱黄瓜的,还有许多吃不完。

尹招娣摘了一箩筐的豆角和黄瓜,让曹玉凤给董桂兰送去。董桂兰院子里的小菜地长得也很旺盛,他和曹成顿顿菜,已是吃不完。

董桂兰道:“还是给你三婶家送过去吧,她家的自留地经营的不好。”

不知道董桂兰跟谢秀娟说了什么,她不但经常走动,还经营起了自留地,可是懒惰的本性难改,她家的自留地跟别家一比,那简直就是掉了毛的公鸡。

豆角和黄瓜勉强挂上几根,莴苣也早早吃完了,南瓜和丝瓜都没有种。

曹玉凤把箩筐放在地上,“三婶,我来给你送菜。”

谢秀娟乐颠颠地拿过来一个琉璃盆,弯着身子抓菜。曹玉凤见她动作艰难,便道:“我来吧,你坐着。”

谢秀娟的肚子很大了,像揣着两个篮球,人也像气球一样,双下巴垂了下来。她喊在一旁玩泥巴的金来,“来来,去帮你姐。”

曹金来瞥了曹玉凤一眼,不动如钟,“我不要。”

谢秀娟火大,“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不听话!”

曹玉凤劝她,“算了,这么点事,让他玩吧。”把琉璃盆搬到屋子里,“菜很多,吃不下的就做成干菜,别浪费了。”

“你三婶知道,冬天就指着这些菜呢。”

曹玉凤笑笑,盯着她的肚子问,“几月生啊?”

“九月份,熬过夏天就好了。”孕妇体温高,谢秀娟的脸上淌下大片汗珠,衣服上也汗湿了一大片。她含笑抚摸着肚皮,满是对孩子的期盼。

曹玉凤的心里十分不安,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平安生下来,“我妈说孕妇要多走动,生孩子的时候好生。”

“哪有那么讲究,当初怀金来的时候,我都没当回事,还不照样生下来,这都第二个了,更是好生,跟上厕所一样,噗,就下来了。哎呀,你还是个孩子,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曹玉凤不禁蹙眉,她这么不当回事,怪不得孩子会活活憋死。

“三婶,你肚子里的是金来的弟弟或妹妹,你得把他/她生下来,我听说我同学说,她姐姐生孩子难产,我还听村里的婆子们说,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谢秀娟根本不在意,“你这孩子就是跟你爸爸似得,思虑太重。”

“不是,我是担心……”

“三婶知道了,三婶还想生个女儿呢,这孩子一定能生下来。”谢秀娟拿起箩筐背在她肩上,“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那好吧,我走了。”

谢秀娟笑着摆手,曹玉凤暗叹,她已经提醒过了,也让奶奶提醒过了,该做的都做了,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回家的路上,罕见地遇到了白凤吟,她正在大街上玩,扎两条羊角辫,穿的确良的短袖T恤,T恤做了个翻领。

白凤吟一直没有劳动过,病假条到期了再去开。

曹玉凤的病假条今天到期,明天就要去劳动了。最近尹招娣每天都会提前收工回来,从半个小时到两个小时,时间慢慢拉长,当然工分也是慢慢减少。

表面上两母女的日子越来越穷苦,快要赶上村里最穷的人家。

因此上,曹玉凤的夏季衣服是用尹招娣的旧衣改的,尹招娣则把曹明耀的衣服改了穿。

曹玉凤本不想跟白凤吟说话的,可是白凤吟却叫住了她,“我听说你也开病假条了?”

“我明天就去劳动了。”

白凤吟撇嘴,“再有一个月就放暑假了,就算你再去劳动,少川哥还是会看不起你。”

“我去劳动跟秦少川没有关系。”

白凤吟自是不信,在她眼里,曹玉凤跟自己一样,是喜欢秦少川的。

曹玉凤又说:“既然你这么看重秦少川,为什么不去劳动?”

“我没有下过地,不会干,我妈让我好好读书,将来到县上上班。”她有门路,确实可以去上班的。

白凤吟接着道:“你别以为我跟你说话就是要跟你做朋友,我只是想提醒你,将来少川哥也会到县上上班,我们跟你不一样。”

曹玉凤呵呵地笑起来,“哪里不一样,你们是比我多长了一只眼睛,还是少长了一个耳朵,我还瞧不上在县上上班的呢。”

“就会说大话,我看你连中专都考不上。”

“我要考大学。”

“用嘴巴考啊?”

“我不跟你打嘴仗,咱们走着瞧。”曹玉凤绕过白凤吟,往家的方向走。

白凤吟盯着她的背影,手紧紧攥成拳头,“咱们做个约定怎么样?”

曹玉凤停住,回过头来,“什么样的约定?”

“将来谁考上大学谁就跟少川哥在一起。”

曹玉凤觉得好笑,当谁都喜欢秦少川么,“我不喜欢秦少川,这个约定不算。”她回过身要走,白凤吟跑到她面前,伸开双臂拦住,“若是你考上大学,我就叫你姐,你说什么我做什么,若是我考上,你叫我姐,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要是都考上呢?”

“比谁的分数高。”

“万一你让我杀人放火呢?”

“犯法的事不能做。”

曹玉凤笑道:“好,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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