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7.6

通常对于讲不通道理的人,楚清宴都选择武力解决。然而在郁劲这里行不通,因为他没做错任何事,没伤害任何人。他只是偷偷喜欢上一个人,还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

可是喜欢这件事,从来都不是按照对错来区分的。两个人互相喜欢,自是皆大欢喜、团圆美满;可若是只有一个人深陷其中,反而对两个人都是灾难。

这样的事不符合逻辑也毫无道理,可是它偏偏就发生了。

楚清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反而郁劲主动说道,“每年冬天都要下雪,很多族人都在这个时间冻死,所以我很讨厌冬天。但它还是来了,就像我喜欢您一样,并不受谁的控制。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我活着的每一天,这颗心都只会为您跳动。”

“如果您讨厌我,我可以和之前一样不再出现,好不好?”

火堆在一旁熊熊燃烧着,油滴在里面发出噼啪的爆破声,郁劲全身紧绷着,等待那个会将他打入深渊的答案。

光与尘都在此刻凝固,唯独她眼中的火光晦暗,楚清宴张开口,哑声回答道,“楚清宴,我的名字是楚清宴。”

没料到她能回答这个问题,郁劲微微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小姑娘不对劲,她脸色煞白,粉嫩的唇失去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楚清宴晃了两下,突然向一个方向栽倒。

郁劲迅速抱住了她,脸色比怀里的人还要难看,他抿着唇问,“您怎么了?”

温暖的怀抱让女孩安心,来自心脏的抽痛都开始减弱,楚清宴细若游丝地回答,“把我放回床上,别说话,别碰我,晚上前我若是还没醒,就用冷水泼我。”

说完这句话,女孩就彻底昏过去了。

郁劲把她抱回床上,每一步都仿佛千斤重,实际上把女孩安稳地放下后,他自己便眼前一黑几欲倒下。男人蹲在她身边,眼中黑暗如潮水般翻滚,他的手指向着对方脸颊伸去,却在触碰到之前堪堪停住。

她说过不要碰她。

——————

楚清宴很意外,因为她的意识依旧清醒。

刚才和郁劲说话的时候,一股巨大的疼痛呼啸而来,她的身体自动判定承受不住,出于保护目的让她立即昏迷。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茫中,楚清宴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这里没有方向、不分前后,好像整个世界中只有她一个人。走了大约十分钟,雾气忽然如潮水般褪去,巍峨的宫殿映入眼帘。

一群小孩子在殿前练剑,正中间还有两个面容颇为相似的男孩在比试。年纪稍长的男孩笑容和善,一招一式却俱是狠厉;年纪较小的那个阴郁沉闷,眼底泛着不服输的光。

两个男孩你来我往、明争暗斗,打得十分激烈,其余孩子都不练剑了,反而围着两人看起来;唯独有一个女孩,在角落中拿着木剑认真挥舞着,小脸上汗珠滚滚,煞是好看。

楚清宴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把目光聚焦到那个小姑娘身上,这个孩子这么呆,不会是她自己吧……

浓雾又现,楚清宴被一道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量推开,她感觉身体猛地从高处坠落,再睁眼便看见了郁劲的脸。

楚清宴若有所思。

显而易见,刚才所见是隐藏在这个世界的记忆,因为封印松动短暂露出冰山一角。那么问题是,什么触动了封印?

她真的很想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然而旁边的男人目光灼灼,好像要把自己穿透,楚清宴无奈地回道,“我没事,吓到你了吧。”

郁劲扒着床沿,神色莫名惶恐,“您受伤了?”

很难解释清楚,楚清宴只好含糊地说道,“没有,老毛病。”

郁劲点点头,忽而说,“是不是我刚才说的话……让您难受?”

对方说的话?楚清宴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她困惑地问,“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老实人郁劲一字不差地重复,“如果您讨厌我,我可以和之前一样……”

“等等,”楚清宴忽然打断了对方,神色莫名的捂住胸口,“你先别说。”

为什么那股剧痛又传来了?这是什么人间惨剧,难道这句话是伏地魔的名字,完全提不得嘛?

楚清宴愣是不信邪,她咬牙切齿道,“再说一遍。”

“如果您讨厌我……”

这一次,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楚清宴就又昏迷了。

一回生两回熟,当她再一次站在白雾中的时候,楚清宴甚至都没动,静静地等着画面出现。

果不其然,白雾照常散开,她还在那个大殿前,不过时间向后推移了一段。男孩女孩都长高了,然而这个年纪的小孩本就和抽条的枝丫一样,长得飞快,因此楚清宴也推断不出具体时间,但是看样子应该是不超过一年。

和上次不同的是,殿前出现了一个类似于擂台的东西,楚清宴对这个东西很熟悉,她还是修士的时候,每年沧溟宗都会建造这种比试台,台上设有特殊阵法,会削弱一部分灵力,以免控制不好力量的弟子在打斗中丧命。

此时台上站了两个男孩,还是上次记忆中见到的那两个,看眉眼二人应该是兄弟,至少也是亲戚,毕竟面容太过相似。然而看二人的打斗场景,却只会认为他们是仇人,剑招每一次都向对方的命门挥去,这根本不像是对招,更像是生死局。

楚清宴来的时候,比试已经接近尾声,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挥剑的手越来越慢,最后两人执剑向对方冲去的时候,她分明看见有细小的白光从年长的男孩手中射出去,他用了暗器!

然而没等到结局出现,熟悉的坠落感再次出现,果然,她又醒了。

郁劲的表情在崩溃和后悔之间反复转换,连因她清醒带来的喜悦都稍纵即逝,男人红了眼眶,“果然是我的话令您难受了,我这就走。”

楚清宴忽然拽住了他的手,“等等。”

现在的情况有点尴尬,郁劲不知为何能让记忆松动,就好像她的专属解药。然而她前一秒才把对方拒绝的彻底,下一秒却需要他留在自己身边。这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

楚清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松手之后对方马上逃跑,她就这样尴尬地牵着对方,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她的力量很轻,郁劲却像被定在那里,完全动弹不得。他手指微动,慢慢把对方的手包在掌心,“您不想让我走?”

人生诸多无奈,为达自己目的伤害别人,是楚清宴最不屑的那一种,然而她还是点了点头。

郁劲好似看不到她纠结而愧疚的表情,眼中骤然一亮,仿佛在深渊中看到光芒,他盯着相握的手慢慢坐下,就像看到救赎。

楚清宴别开脸,不忍注视对方眼中的光,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的卑劣。

郁劲真的很敏锐,除了在感情方面毫无经验,在其他方面都格外通透。他的语调如山间清泉,慢慢在小姑娘耳边流淌,“您出于某种原因,需要我留在身边对不对?您之前很疼,是不是我能让那种疼痛好转?”

小姑娘慢慢转过头,眼中的愧色几乎要流下来。

这样的理由,想必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然而郁劲却笑了,“我很高兴自己能有这样的用处,我是不是以后都可以留在您身边了?”

莫名的酸涩从胸口涌上来,对方的无私和温柔几乎要把她逼疯,可是楚清宴却只能这样做,她来到这里很久,也不是没有调查过、努力过,可是爱人和记忆全都不见踪影,连系统也消失不见。郁劲是她抓住的第一个线索,而且几乎是最重要的线索,她没法放弃。

小姑娘没有说话,可是她的表情和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郁劲现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喜悦,他兴冲冲地说道,“我今年的猎物都打完了,族中没有什么大事,如果您需要,我可以一直在您身边。”

和女孩见面以后,郁劲几乎就再也没睡过。他不能见她,她的面孔却不断出现在眼前,诱惑着他奔向对方身边。郁劲无可奈何,只好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他不断奔波于山林野兽间,只有在那时,他才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走到女孩面前。

楚清宴很少见到这样的喜欢,付出一腔孤勇却不求回报,把对方的每一次回眸都视为恩惠,小姑娘蜷缩在兽皮中,慢慢抽回了手。

郁劲一愣,但他马上就重新高兴起来,对方没有拒绝已是意外之喜,他真的很满足。

男人拉过来被子给小姑娘盖在身上,十分自觉地走到门口,“您睡一会,我就在这里等着哪都不去,如果您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他顿了顿补充道,“您真的不必愧疚,我很高兴自己能留在您身边,只要您不疼就好。”

一天内心脏抽了三次,小姑娘身体本就不好,此时更是格外困倦,楚清宴闻言闭上了眼,模糊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

“你在身边,我只会更疼啊。”

——————

诡异的“同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郁劲干脆在山洞外的树上安了家,白天夜里都住在那里。

楚清宴这段时间一直格外沉默,因为她无法面对郁劲,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样的表情,用如何的态度对待对方,因为好像她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日复一日的安静在两人间蔓延,可是连这样的安静都会让小姑娘感到愧疚,她知道郁劲在帮她,自己至少要表达感谢,但是她做不到。

每一次开口,她都会觉得自己背叛了爱人,可是不开口,她又觉得自己对不起郁劲。无形的悔意不停在她心中往复,不到半个月,小姑娘就已经瘦了好几斤。

男人把热水端到她手里,担忧地望着她,“您不能一直这样。”

“我知道,但是我控制不住。”女孩沙哑的声音在昏暗的山洞响起,“有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单纯做个好人,或者坏人也行。这样我就能选择完全不利用你,或者利用你也不必难过。”

这是半个月以来,两人第一次交流,郁劲有意让对方多说一点,他想了想,“您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相处这么多天,郁劲也能慢慢发现出不正常,他的作用完全不是止疼,更像是带来伤害。他经常说这话,小姑娘就突然面色一变,捂着胸口倒地,然后就是漫长的昏迷,等她醒来的时候,眼神都格外迷茫。

楚清宴则目视着山洞外,冬天马上就要到来,藤蔓已经枯黄,露出很多细小的缝隙,她抿了一口热水,恍惚地说道,“你能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