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光芒中消失不见,巫咒失去宿主,被打入她体内的天道在半空中困惑地打了个转,也随之湮灭。
停滞的世界重新开始运转,星星回到各自的轨道上,云层在风的吹动下前移,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最先摆脱束缚的沈黯看见了离衿,他环顾四周,发现没了楚清宴的身影后,阴沉地说道,“阿弟,我就知道是你在帮她,我一定要禀告父皇。”
褚晨死的那一刻,存在于世上的魔尊就已经不是沈黯,而是仙太子和光的神识。
离衿无所谓地笑笑,“你还是老样子,遇到事就会哭啼啼地跑到仙帝旁边,让他给你做主。”
“你说的可是我们的父亲!”
“并不是,仙帝是和光、时卷的父亲,与你我何干?”离衿指了指天地,“一方世界,一方规则,这不是你亲自说的么。”
仙人间不得无故杀戮,他们想害死楚清宴,便把她流放在小世界,还美其名曰顺应天命。众神皆要她沉于黑暗,离衿却偏偏裁一段星河,赠她独一无二的光。
“你说很有道理,”沈黯眯着眼,此时他满身魔气,丝毫看不出来仙帝之子的样子,“既然如此,我们就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完,再回到九重天等候仙帝发落。”
他说的眼前事,自然是道魔之战。虽然楚清宴死了,但是战争一旦开始,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结束。
离衿祭出因果扇,八炎八寒地狱加持于扇骨,如千钧之势向着沈黯压去。他看似从容不迫,实则状况非常糟糕,刚才将大部分力量献祭给钥匙,如今保持身形都很困难。只能在对方察觉前,一招定胜负。
开战就是绝招,沈黯冷笑一声,欲界诸天凌空而降。他没有武器,心法便是刀刃,诸天众持已欲环绕地狱,沈黯隔着虚空一指,点在了因果扇上。
泥犁和欲界相交,在空中碰撞出明亮无比的光,那光又即刻爆炸如音波向八方散去,一瞬间,整个修真界都陷入白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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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师父?后来浮寒老祖是输了还是赢了?”扎着羊角辫的小团子坐在地上,听她的师父长黎真人讲修真界历史,没想到他说到关键地方就停了。
“去练一个时辰剑,回来我就告诉你。”小孩子不愿意动,长黎只好想出各种办法诱惑她练功,让她学会一个剑招竟然比自己成仙都难。
粉团子扭着胖乎乎的身子走了,出门前还特意做了个鬼脸表示不情愿。长黎面上不显,心中却软成一片,他突然理解了当年离衿的做法,一人冲进十万道修都破不开的魔界,只因为听见对方在哭。
若是自家团子被抓走,长黎也愿意豁出命来护住她。他走到房间外,隐在暗处看徒弟拿着剑对石头乱砍,她的动作毫无章法,上午才教过的姿势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她的表情是那样认真,手臂颤抖了还在坚持,红扑扑的小脸映着晚霞,比太阳还要耀眼。
新任剑阁阁主长黎真人突然叹道,“一千年了啊。”
道魔之战已经结束了一千年,当年的掌门元正真人四百年前便飞升了,楚鸿枕和明颜也相继隐于山野。一代新人换旧人,了解那段历史的人越来越少,唯独他们这群见证者偶尔还会提起,毕竟只要见识过倾天之战、亲眼看见英雄的诞生和死亡,又有谁能彻底忘掉呢?
长黎真人最后看了一眼小徒弟,驾着飞剑向沧溟殿走去。
四百年前被赶鸭子上架的管星流接任了元正的职位,成为新一任沧溟宗掌门,然而全天下都知道,这个剑修除了剑什么都不懂,更别提什么门派发展、道统传承。为了防止管星流把沧溟宗毁了,长黎便每日抽出一点时间替师父处理政务,不过因为有了团子的缘故,他最近也来的少了。
他从飞剑跳下来的时候,管星流正拿着毛笔练剑,桌上的纸墨变为假想敌,一招一式竟然有被毁灭的趋势,长黎伸头去看,发现最上面的卷宗写着“沧溟宗账务”。
眼看账本要化为湮粉,长黎立马拿剑出来阻止,他师父半步大乘,万物握在手中皆为利剑。
剑气袭来,管星流眼前一亮,提起毛笔就要迎上,却听见了对方劈头盖脸一顿提问,“师父,账本看了么?收徒大典准备了么?昨日丹阁阁主说今年的补给还没到,你找人去催了么?”
刚才还气势滔天的管星流瞬间化为鹌鹑,缩在桌子前说不出话,过了半天才哼唧了一句,“你好烦。”
长黎叹了口气,别人家父慈子孝,他的师傅徒弟一个比一个要命,认命的拿起账本仔细翻看,动作之娴熟比管星流强了一万倍。
新任掌门哼了一声,“你要是把处理政务的时间用在练剑上,不知能比现在强上多少倍。”
“师父的时间都用来练剑了,也没见您飞升。”见识过管星流为了不管事撒泼打滚耍无赖,长黎心里那点崇敬之情早就灰飞烟灭了。
徒弟的话简直戳到自己心窝子里,管星流卡在大乘好多年,始终不得精进,饶是耐心如他也开始郁闷,“自从有了个徒弟,长黎一点都不关心师父了。你可真是喜新厌旧……”
毛笔在宣纸上不受控制地一歪,留下一大片污渍,长黎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回答,“我每月抽五日替您处理事务,还有五日随您练剑,您还想怎么关心?”
管星流梗着脖子说道,“你陪那猴子二十天,只陪我十天,这难道不是厚此薄彼。”
“那不是猴子,是您的徒孙,”长黎换了一张宣纸道,“而且她才六岁,您已经六千岁了。”
“正是如此,她还有大把时光,可是为师可没几日可活了。”管星流的破尘道练到第三重返璞归真,最近的行为愈发……幼稚。
长黎叹了口气,“师父,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收徒弟?”否则为何三番五次阻挠他。
“倒也不是不让你收徒,但是能不能别收个女徒弟,”管星流低下头,脸上落下大片阴影,“为师只是不想看见你和他一个下场。”
长黎一怔,师父说的是离衿。
他迟疑地问道,“师父,浮寒真人最后究竟……”死了么?
团子问离衿赢没赢,其实长黎也不知道。当年他修为低,受天道束缚时间更长,等能动了,道魔之战已经全面开始,他迷迷糊糊就加入厮杀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具体事宜还是后来听元正说的,浮寒冲入魔界后与沈黯大战一场,许多魔修都受到波及,大大降低了魔界的整体实力,至于两个主角怎么样了,元正却只是叹息。
所有人都说浮寒真人死了,长黎却无法相信。
管星流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至极,“走吧,你也到了该知道一切的年纪。”
困惑了一千年的谜题终于要有答案,长黎说不上自己心情如何,但是想吐槽倒是真的:他都两千岁了,才到年纪???
管星流走到正殿的星宿浮雕旁,用指尖划过角宿、井宿,最后在中间虚虚一指,浮雕轰隆隆开始移动,最后露出一人大小的石门。
管星流指了指门里那片黑暗,“去吧,答案就在里面。”
深吸一口,长黎扎进了黑暗中,那是一条很长的甬道,两端有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甬道笔直没有岔路,但可以感觉到在不断向下,最后走了半个时辰,就在长黎怀疑自己会不会走到地心时,终于看见了另一扇门。
这道门很普通,没有任何机关阵法,平凡的好像能通向任意房间,长黎不禁感到怀疑,这里真的能解答一切么?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那道门无风自动,吱嘎一声打开了。
里面很亮,这是长黎的第一反应,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愣住了。
在正中间,浮寒真人闭眼坐在蒲团上,他依旧穿着那套黑衣红袍,时光未曾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除了……他是半透明的。
浮寒真人只剩下一道光影,好似虚幻的海市蜃楼,甚至能透过他的身体看见石壁,而且长黎进来,他也没有一点反应。
“吓到了吧。”管星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苦笑着说,“元正真人第一次带我看的时候,我也吓到了。”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谁也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元正真人推测,浮寒和沈黯在大战时都已经到达大乘圆满,随时都可能飞升,他们的最后一击太过强大,甚至能毁灭天劫,因此他们二人卡在人与仙的边缘,凝固在不生不死的状态。”
修士每一次进阶都会招来天劫,但是飞升时却略有不同。修士大乘圆满后要经历八十二道雷劫,前八十一道是考验,过之则生不过则死,最后一道却是神赐,能够彻底摆脱肉_体凡胎,通往九重天。
但是离衿毁了所有雷劫,他不再是凡人,却也没能成仙。
“浮寒真人一直都是这样?”
管星流点头道,“当年元正真人是随着浮寒一起进去的魔界,只是他要慢一点。后来天道恢复后元正第一个赶到站场,那时候浮寒就已经是这个状态了,而沈黯则不知所踪。”
长黎疑惑道,“那为什么要告诉我们真人死了?”
“哀兵必胜,”管星流目光沉沉,他仿佛穿越千年时光,回到了那场倾天之战,“浮寒和沈黯的打斗几乎杀死了半数魔修主力,我们乘胜追击就能直接把魔修打回老巢,因此你们需要一个动力。”
长黎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因为实际情况确实如此。当年他们小一辈知道浮寒与魔尊同归于尽,几乎是抱着拼死的状态去报仇,他们的英勇加快了战争的结束,不到十年,东方大陆就再无魔修。
“浮寒真人以后会怎么样?”
“谁也不知道,”管星流摇头,“只有时间能给我们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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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走出的暗室,长黎心中万分复杂,他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英雄末路,却不知还有一种情况叫生死不明。
粉团子已经练好了剑,她全身脏兮兮地扑倒长黎怀里,也不顾洗澡,上来就问,“师父师父,你快告诉我浮寒老祖最后如何了?”
星辰流转,月悬云海,长黎抱着小姑娘,停顿了很久才慢悠悠地说道,“浮寒老祖在大战时一举突破大乘圆满,打败了魔尊沈黯后立即飞升,从此,天上又多了一位仙君。”
小姑娘脸上露出笑意,“真好啊。”
是啊,传奇已经逝去,就让他们以最好的姿态留于人间。孩子们不必知道英雄已经垂暮,他们只要带着从故事里学到的勇气、毅力、坚持去完成老一辈未曾实现的梦想,于是一代又一代,世界总会变成我们期待的模样。
也许那时候,离衿也能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