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4.12

“这绝不可能,”楚清宴叹了口气,“我理解你想要再次见到成昭的心情,可是所有帝王都没有转世。他们承天命而生,身上因果累累,功过难辨,十殿阎王亦不敢评判,最终只能魂归于天道。”

赵臣无比震惊,他辩驳道,“陛下生前曾给我信物,告诉我此物能助他轮回。”

楚清宴伸出手,“给我看看。”

对方犹豫很久,好像无法判断她是否可信,然而思虑再三还是从怀中翻出一个包裹,“就是这个。”

“都过去两千年了,你就不能买个包装东西?”

小心翼翼揭开外层红布,露出来一个魔方大小的木块,木块整体呈褐色,表面光滑平整,六面边角处刻着一些字符,笔锋细腻流畅,没有丝毫顿挫,好像笔墨落于纸上。

翻了两遍也没看出机关,楚清宴托着木块看向赵臣,“怎么用的?”

对方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楚清宴皱眉,“那你怎么用它找到的陈浸?”

“一年前的某个夜晚,它突然发光,经过几次试验后,我发现越接近帝陵,它的光芒越盛。最后我干脆住进了帝陵外侧,终于在两个月前发现陈浸,他和陛下身上的灵力一模一样。”

与成昭身上的灵力一样?然而在楚清宴的记忆中,魏高祖只是个普通人,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不记得成昭身上有灵力,而且你也没有,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能活这么久?”

甫一见面,楚清宴就发现赵臣身上的力量很奇怪,他好像已经不再是人,反而彻底融入天地。

“陛下曾经痴迷于长生之道,现在我知道他是为了你,可是当时我并不清楚。”赵臣道,“我找了很久终于在古庙中发现一个古老的法术,它名为僧娑洛轮咒,为了陛下我愿意做任何事,所以我不顾他的命令将法术用在了自己身上。”

“僧娑洛轮咒?”

“生死咒的前身,但僧娑洛轮咒要邪恶的多,它抽取被施咒人的生命来获取长生。”

楚清宴大脑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破土而出,她忍住不适问道,“你既然用了这个法术,这么多年一直靠害死别人活着?”

“不,我永远不会做令陛下厌恶我的事情,”赵臣摇头,“我把僧娑洛轮咒下在了一棵树上。”

这个想法之大胆,连楚清宴都没想到过,但她深知万物守恒的道理,“如此你确实能实现长生,那么代价为何?”

赵臣默默地挽起他的袖子,楚清宴借着月光看去,黑色锦衣下竟然是盘根错节的枝条,赵臣的身体已经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彻底转化成树木。

她震惊道,“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代价,不用呼吸不用食物,还能使用天地的力量。然而再也没有心跳没有五感,”赵臣苦笑,“我已经不算是人了。”

“万物自有它的道理,”楚清宴叹道,“那么后来呢,成昭为什么把信物给你?”

“我施咒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神志不清的,等我彻底清醒以后,陛下不但什么都没问题,反而命我监督帝陵的建造,”赵臣的声音满是复杂,“那时候陛下应该已经预见到我的长生,也知道这个东西终将回到帝陵。”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你会发现自己渐渐忘记那些生命中重要的时光,母亲的微笑,父亲的面容,它们都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消散,赵臣忘记过很多事,可他永远记得魏高祖将信物交给他的那一天。

多年战争带来的风吹雨打,已经使这个男人不再年轻,可他的身上却沉积着岁月的味道,魏高祖站在山顶,脚下是他拼搏一生的江山,不知为何他一点快乐也没有,反而声音满是苍凉,“赵臣,皇陵建完了吧。”

那时候赵臣还年轻,稚嫩的脸上尽是濡慕,“回陛下,帝陵已完工,大部分工匠编于军中,剩余七十二人等候发落。”

等候发落,就是等魏高祖下令处死的意思。这包括赵臣在内的七十二人熟悉帝陵的位置和构造,为了防止他们日后破坏陵墓,只好秘密处死。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魏高祖有些头疼,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帝陵上,反而一直看向东方。那里的院子关着一个女孩,若是知道他今日登山,她肯定吵嚷着要过来,“养在别院吧,朕犯下的杀孽已经够多了。”

“是,臣明日就带他们前往京郊别院。”

魏高祖屏退众人道,“这事叫别人去做。赵臣,朕命人建造的暗道你可记清了?”

“臣记清了。”

赵臣回答的很快,然而他心中异常疑惑,历代皇帝的陵墓都以封闭为主,恨不得闭合后用铁浆浇筑。唯独魏高祖,命他建造几条暗道,在陵墓封闭后还能打开。

“好好记着,”魏高祖从袖中拿出一木盒,“这个你也拿着,以后会有用的。”

好的臣子就是沉默地服从一切命令,可是赵臣不知怎么突然就问出来,“陛下,此物有何用?”

“这个啊,”魏高祖的视线从远处收回,“这和僧娑洛轮咒一样,是能够对抗天的东西。”

对方用悲悲戚戚的语调讲完这段故事,楚清宴她不仅没感动,反而有点无语,“你从哪里理解出,这是成昭要靠它转世的意思?”

“施咒之后,我虽然对灵力的使用没有那么娴熟,但是已经能分辨出不同,”赵臣板着脸解释,“陛下身上有僧娑洛轮咒的力量,而且他在帝陵前把此物交给我,肯定暗示着什么。开始我以为是复活,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他在暗示轮回。”

帝王和臣子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皇帝不会把话说明白,反而暗示下属去做。比如皇帝想强抢民女,他只要作出忧心忡忡的姿态,自有衷心的下属会替他完成。赵臣深谙此道,在这件事上,他也作出了自己的理解,然而不是所有的解读都是正确的。

楚清宴将木块高高抛起,“你可能想多了,成昭不是那种想要长生的人,这个东西应该有别的用处。”

赵臣不悦地抢回信物,“那你怎么解释陛下身上的力量,以及它为什么会在帝陵发光。”

一年前是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日子,但是这个理由她不能告诉赵臣,楚清宴道,“我有一个猜测,成昭身上也有生死咒。”

赵臣顿时气急,“你怎么敢这样污蔑陛下,除了你,他绝不会使用这样害人的方法。”

作为一个另类的红颜祸水,这样“恭维”的话她前世听过无数次,楚清宴无奈道,“我不是说成昭自己续命,而是他用这个方法替我续命。”

“你的意思是?”

“成昭可能是第一个替我承伤的人,那时候你的能力还不够,无法分辨不同法术之间的差别,只能感受到力量本身。所以你会把成昭身上的法术和陈浸的弄混。”

楚清宴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很久很久之前,她已经被关禁闭,魏高祖曾带来两只漂亮的烟花,他沉默地和她放完,又沉默地离去。烟花破碎的地方,她看见了奇怪的符号。

只是她当时还不懂,什么都不懂。

这个说法,赵臣很想反驳,但他找不到任何证据。他心灰意冷地坐在石头上,觉得失望至极。世上有很多人为魏高祖献出一切,可他在乎的却只有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从没把他放在心里的女人。

手里的木盒冰凉,赵臣曾为这个东西差点付出生命,可是现在一切都毫无意义。

楚清呀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点失望?”

赵臣点头。

“我知道你一直把成昭视为神明,可他是人,”楚清宴将对方的袖子整理好,“虽然他不完美,但是他已经很努力了。赵臣,你该为自己活着了。”

失去将领的士兵茫然地看着她,“为自己活?”

“赵臣,这个东西,他可能是留给我的,但也是留给你的。”指了指那个木块,楚清宴笑道,“成昭知道他死后你肯定不想活,所以他交给你一个几乎不能完成的任务,给了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虽然对方没说,但是楚清宴很容易就能想象出赵臣的生活。成昭死的时候他二十出头,独自背负着永生的秘密。因为不吃不喝且身怀异宝,注定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无法言说的秘密和长时间与世界隔离,赵臣的心智不仅没有提升,反而更加简单。

虽然活了两千多年,可赵臣仍旧是个少年,他怔怔地盯着木块不回答,楚清宴叹了口气,半躺在石头上看星空。

时间流逝,人来人往,很多东西都变了,可是星星却没有变,北斗七星一如既往地照耀着,只是象征着成昭的帝星却消失不见,楚清宴漫无目的地盯着满天星辰,逐渐却皱起了眉。

从赵臣手中拿过木块,楚清宴惊讶地发现,木块边缘的线条竟然和星星的位置重合,她一边旋转一边对比,渐渐发现出某种规律。

赵臣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动作,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忽然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大概七八岁,刚被魏高祖带到军营,因为习惯了做乞丐的日子,他下意识就偷走了一个士兵的银钱。

他的手段并不高明,魏高祖很快就发现,可他没有责骂,反而拿出一块金子,“你把偷的东西还回去,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我就把这个给你好不好?”

赵臣攥着两枚铜钱不撒手,他怀疑而困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啊,”魏高祖摸了摸他的头,“我在教你做一个好人。”

哪怕已经记不清陛下的样子,可他依旧记得这句话,赵臣摸了摸袖子,那里有个坚硬的东西。终于,他下定决心对着前方空地一指。

一个人影渐渐显现,陈浸茫然地站在空地上,显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下一秒,他看见了楚清宴手里的木块。

“不要!!!”

陈浸大吼着冲向楚清宴身边,在他摸到木块的刹那,星星和木块同时发出白光,两道光芒在半空交接,直接包围住二人的身体。

就在陈浸过来瞬间,楚清宴突然想到这是什么,这个木块跟轮回或重生毫无关系,它是一个钥匙,通往应许之地的钥匙。

光芒过后,捂着眼睛的赵臣听见了“啪嗒”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发现楚清宴和陈浸都消失不见了,唯独那个信物落在地上。

他捡起木块,上面的字符全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