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7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形成细碎光斑,不规则地落在云烬脸上,好像破碎的面具。隔着斑驳的光影,楚清宴能清楚地看见,少年眼中惶恐要远远大于期待。

他在害怕。

少年才刚刚入世,未曾见过沃野千里的草原,也没看过逶迤连绵的沙漠,却直接就要面临惨烈的地震和叵测的人心。他只能抓住最熟悉的人,免于自己在残破的岁月里随波逐流、沉沦睡去。

他想娶她,却不只是因为爱她。

“云烬,你要是知道我有多爱你,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楚清宴叹了口气,可话语中完全不含责备,只有月光落入大海般,让人沉溺的温柔。

云烬好像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知所措,他迷茫地看向楚清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少年跪在塌边,白色长衫落上灰尘,眼中也沾染些许烟火气,楚清宴突然就明白魏高祖之于龙脉的那颗心,我不惜性命想把你高举在云端之上,却只能狠心将你拽入红尘。

在这世上,你得学会自己长大。

楚清宴双手结印,幻化出一顶红中带黑的素冠,认认真真地为少年带上,她的手如有若无擦过云烬的脸颊,带来涌动的热气。

“你想取个什么字?”将碎发别在耳后,楚清宴一本正经地问道。

云锦用指尖碰了碰帽檐,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自豪与炙热,他想起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想起京中百姓苦难中的笑容,想起魏国山川万里、江河浩荡。

昏暗的马车里,少年扬起脸庞,如初升的太阳一样光芒万丈,“就叫长玉吧。”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楚清宴发自内心的笑了。少年的面容尚有些稚嫩,但他终于寻到自己内心的渴望,冲破牢笼以保护的姿态立于人间。

在云烬有些忐忑的眼神中,她轻轻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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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能答应和他成亲,但今天毕竟是云烬的生辰,楚清宴决定帮他庆祝一下。

然而他们已经接近边关,此地荒郊野岭,根本没有像样的食材。况且战况紧迫,行军耽误不得,楚清宴只好用法术瞬移到附近的村落,然后再赶上大部队。

要走的时候,云烬非常犹豫,他有些愧疚地说道,“这样不好吧。”

“若是平时,我断然不会这样,”楚清宴叹着气,无奈道,“然而今天你弱冠,况且到了西平,我们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

自从了解到自己的身份,楚清宴就不太愿意使用法术。作为魏国龙脉,国家的每一丝变化都会体现在她身上,士兵死亡她会吐血,山河震荡她的五脏六腑会崩碎,那么反之呢?这里面恐怕有一些她不了解的内在联系,还是少使用这些超乎常理的能力为好。

然而楚清宴之所以坚持,是因为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越接近边关,这种预感越强烈……

“大人?大人?”

在云烬困惑的目光下,楚清宴道,“我告诉一下统领,咱们现在走,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回来。”

护军统领也看见了云烬的素冠,有些感慨道,“大人今日生辰啊。”

“嗯,本官带他去附近村落吃碗长寿面,马上就回。”

“委屈大人了。”

“不,”云烬站在车辕处,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目光第一次清晰地落在那些士兵身上,“委屈的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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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到的时候正好是午时,云烬本以为他们会出现在炊烟袅袅、风景优美的村落,然而实际上,却是一个只有三十几户的破旧村庄,还有好多房屋都倒塌了。

刚一落地,楚清宴就急匆匆地向村子里赶去,想询问地震后的情况。虽然已经过了三天,但不知道是否还需要帮助。

云烬一直不安的心终于重新落下,他跟在楚清宴身后,语气安定而轻柔,“您不是带我来吃长寿面的吧。”

“不全是”,楚清宴有些愧疚,“我察觉到这里的灾情好像比较严重,就借机带你过来了。”

这次地震的震源在他们驻扎的山脉附近,已经距离这个村庄非常远了,为什么她却查探到大量死气?

他们走进村落里的时候,在街边碰见几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他们弯着腰在坍塌的房屋里寻找有用的物品,楚清宴和云烬马上过去帮忙,楚清宴还偷偷用法术,把那些埋在深处的东西挖出来。

云烬扶着断裂的房梁,目光满是担忧,“大爷,怎么不让年轻人来做,多危险啊。”

那位大爷一手拄着拐杖,一手颤颤巍巍地捡起瓷碗,哀叹道,“哪有年轻人了,这村里的年轻人,都死了。”

大爷的语气中没有多少哀伤,其余老人也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在废墟里寻找东西。可正是他们的置若罔闻,才更令人绝望。

哭不出来、咽在心里的伤,最疼。

云烬好像一下被扼住咽喉,彻底不能呼吸,他哑着嗓子道,“节哀。”

大爷听到这句话,反而起身劝慰,“小伙子别担心,这都是命。况且我们老啦,马上就能团聚了。”

楚清宴也很难受,但她还是狠下心询问,“大爷,村里的年轻人、是因为地震……”

“不是,他们是在三天前突然死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很苍老,也很突兀。

正午的太阳很暖,洒在身上像披了一件看不到的外套,楚清宴在这样的温暖下,如坠冰窖。

她割开自己的指尖,将鲜血点在眼睛上。

那一瞬间,楚清宴看见好多年轻人站在道路中间,他们就站在那里哭,身旁是残破的村庄和佝偻的父母,身后是没有一丝光亮的深渊。

楚清宴还在施法的手顿住了。

三天前,是她在念慈城施法的那一天,她将那些惨死的百姓短暂地带到阳间。而与之对应的,是这里的年轻人全部坠于死地。

她终于明白作为一个龙脉,和这个国家有怎样的关联——她在抽取百姓的气运。魏国兴盛,她只要从每个人身上抽取一点,就能瞬间消灭20万敌人;可是魏国衰败,她施以最简单的法术,就要用一个村庄的命来换。

楚清宴呆愣的太久,久到云烬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担忧地问道,“大人怎么了。”

她向来淡定从容地的表情开始崩裂,不断闪现惊慌、愧疚、恐惧等情绪,楚清宴突然捂住自己的腹部,清晰地感受到那里传来疼痛。

这个国家又受伤了。可是哪些来自于天灾,哪些又来自于人祸。

云烬察觉到她的异样,但不清楚原因,只以为是施法的后遗症。他轻轻地把她环在自己怀里,眼中满是怜惜,“大人又难受了?”

她靠在对方身上,体内是蚀骨的疼,好像无数微小的蚂蚁在啃食她的内脏,可是这种疼,远没有心里的痛苦来得强烈。

穿越以来,她始终都有些漫不经心。没有办法,这一次她太强大了,挥手间就有毁灭天地的能力,爱人又乖巧地呆在身旁,免不了心生傲慢。哪怕知道战况激烈,但这个信息就像隔着屏幕,并不能真的感同身受。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她知道体内每一分疼痛都来自百姓,知道她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这个国家的未来,楚清宴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魏国人,是这个国家的命脉,是千百个平凡人中的一个。

她站在破败的土地上,终于知道什么叫祖国。

云烬抱着她,像护着全世界最娇嫩的玫瑰,哪怕是最轻微的触碰都会伤到它的蓓蕾,“大人若是疼得厉害,哭出来就好了。”

“不,”楚清宴目光如炬,宛如地下喷薄的岩浆,“我不哭,但是我要你和我一起疼。”说罢,她就狠狠地咬住了云烬的肩膀。

云烬,我不知道你为何能踏碎虚空,一遍又一遍来到我身边,但我好像找到了我们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感受。

“哎呦,小姑娘怎么还咬人了。”

身后传来大爷的调侃声,他端着两个碗,有些缓慢地走到两人身前。

“这是?”

“你们小夫妻是要去西平吧?”大爷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一种温暖的光,“我儿子之前也要去西平,说什么保卫国家,老头子不懂这些,只知道你们都是好样的。”

云烬沉默的接过碗,里面是满满的面条。

面条很硬,碗里还掺着沙子,吃到嘴里像吃土一样,可是二人还是吃完了面条,把碗还到对方手里,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爷,你放心,西平不会破,我们死也要护住大魏。”

大爷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就爱说什么死不死的,要我说,活着才好,活着才好。”

他把碗擦干净,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往回走,云烬突然问道,“大爷,咱们这叫什么?”

“浮苦镇,听说原来有个什么寺庙叫这个,后来就跟着传来了。”

大爷的声音逐渐远去,两人心中突然就涌现出无数希望。

他终究是吃到了这碗长寿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两章就能成亲,必须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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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鼠标摔键盘,这是什么走向?为什么这么像无限流,我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