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争吵

这两日春雨一阵急过一阵,薛重蝶早上起来,发现庭院里躺了一只受伤的燕子,应该是昨夜雨太大,从窝里摔了出来,小小一只瑟缩着颤抖,羽毛湿漉漉的,好不可怜。

她小心将燕子捡了起来,带回屋子里给它治伤。伤口清理干净后,她小心翼翼用布条给它包扎好,准备养在屋内,等伤好了再放它离开。

“小姐,老夫人让您过去。“迎春突然走了进来,神色不安地对她道。

薛重蝶将燕子放在了桌上,平静地应了一声:“好,我现在就过去。”

以前老夫人隔一两日就要把她叫去,找各种理由为难她。前段日子因为游春宴入宫,定国公又回来住了一段时间,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叫她过去,想必早就忍不住了。

从定国公离开后,薛重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所以分外平静。

“小姐,老夫人定是又要刁难你了,”忍冬焦急道,“您去找世子爷吧!有世子爷在,您就不会受欺负了。”

听到“世子爷”三个字,薛重蝶便止不住地心口一疼。

“别说了,忍冬。”薛重蝶摇了摇头,“世子爷这次帮得了我,那下次呢?更何况,老夫人是他的祖母。”

他不会帮我的。这句话到了她的嘴边,却还是被咽了下去。

薛重蝶没有带上玄珠,只叫忍冬跟着,去了秋水堂。

往常每次薛重蝶来请安,秋水堂都有许多人,都是二房三房的女眷,或许是为了在老夫人面前讨个眼熟,又或许是老夫人故意为了让她难堪,才叫这么多人来。今日秋水堂倒是没什么人,堂上只坐着老夫人与另一个穿金戴银、模样富贵的妇人。

老夫人正在喝茶,与那夫人说话,笑得脸上每一条褶子都在浮动。一见薛重蝶进来,她便沉下了脸,浑浊的眼神带着些轻蔑与嫌恶往她身上一扫。

薛重蝶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不喜欢她。

定国公是老夫人最寄予厚望的长子,贺兰绛也是她放在手心如珠如宝疼爱的嫡长孙。在她看来,她的嫡长孙便该配同样出身名门望族、美貌贤惠的贵女,就算是尚公主也使得,如今娶了个无父无母还出身破落户的孤女,对贺兰绛毫无帮助,说出去也让她没面子,她如何甘心?

更何况,薛重蝶死了父母,弟弟又重病,在她眼中更是晦气,生怕国公府也被沾染上这种霉运。

薛重蝶不知道的是,老夫人其实也并不喜欢自己的儿媳。陆敏性子并不乖顺,生前就时常顶撞她,甚至还把着定国公的后宅,不让儿子纳妾,这般善妒,岂有此理?陆敏好不容易早死了,竟然还带进来一个不合她心意的孙媳妇,她本就厌恶陆敏,这下把这份厌恶又带到了薛重蝶身上。

“祖母。”薛重蝶向她行礼。

“这几日过得挺舒心啊?”老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薛重蝶,停在她白里透红的面颊上,“我看你这身段比我还高,不主动来叫你,就不会来请安。“

“祖母恕罪。”

“恕罪?我哪敢定你的罪?”老夫人冷笑一声,“过来,我今日不跟你计较,免得让别人看了笑话。”

难道不是您变着花样挑刺,故意要让别人看我笑话吗?薛重蝶默默心想。

那妇人抚掌笑道:“唉,老夫人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啊,都这样,我也是习惯了。”

“可不能惯着他们。”老夫人喝了口茶,向薛重蝶介绍道,“这是齐侯夫人,还不过来见礼?”

齐侯?薛重蝶心下疑惑,据她所知,齐侯不过只是个空有名头没有实权的侯爷,以前也从未和定国公府有过什么私交,齐侯夫人怎么会突然来找老夫人?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乖顺地走过去行礼:“见过齐侯夫人。”

“世子妃。”齐侯夫人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你嫁给绛哥儿也有一年了吧?”老夫人搅着杯中的茶叶,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祖母,是的。”

“嫁了一年,换别人都抱上好几个孙子了,怎么你这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薛重蝶一怔,面容因为这种近乎羞辱的言辞涨得通红。齐侯夫人的目光令她如坐针毡,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咬紧了唇。

老夫人见达到了目的,志得意满地收了手,开口道:“罢了罢了,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话锋一转,她又装模作样道:“只不过,我年纪大了,总想着儿孙满堂,想要有几个曾孙子环绕膝下才好,你可明白?”

“……孙媳明白。”她低声道。

“明白就好。绛哥儿后院只有你一个人,也难怪没有子嗣,今日不如就由我和齐侯夫人作主,帮你再为绛哥儿纳几个人,不仅能帮你分担子嗣压力,平日也能和你说说话,你觉得如何?”

老夫人终于图穷匕见,显露出了她的真实意图。

“老夫人说的是,世子妃呐,你可要知道,主动为丈夫纳妾的女人,才能巩固在男人心里的地位啊。”齐侯夫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劝说着她,“你看,我这里有几幅画像,都是我们家的适龄女儿,都漂亮聪明得紧。”

说着,她将手中画卷摊开,递到薛重蝶面前,竟要让她挑选。画卷上画着好多个妙龄美人,面容姣好,仪态端庄,各有千秋。

薛重蝶垂眸,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画卷的边角,心下酸涩难言。

“如何?”老夫人见她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冷声敲打道,“你可别以为自己能守得住绛哥儿,我告诉你,他必然要纳妾,你主动为他纳了,说不定还能落个好……”

“抱歉,祖母。”薛重蝶合上画卷,声音轻柔但坚定,“孙媳不能为世子爷作决定,祖母若真有意,还是亲自去问他为好。”

“好啊,我说的话对你起不到作用了是吧?”贺兰绛虽然孝顺,但并不会听从她的话,老夫人便想着从薛重蝶这里施压,却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薛重蝶竟也和陆敏一样是个刺头,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七出里你已经犯了善妒和无子两条,足够绛哥儿把你休了!”

薛重蝶无动于衷:“那请祖母去和世子爷说。”

旁边的齐侯夫人神色尴尬,在外人面前被忤逆,让老夫人更觉没了面子,见她油盐不进,更加恼怒,只得搬出用惯了的手段:“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想反了天了!我今天就要替你爹娘好好管教你,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再抄一遍《女德》给我!”

薛重蝶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出了门。

“这老夫人实在可恨至极……”忍冬咬牙恨恨道,“什么国公府老夫人,和市井泼妇一般胡搅蛮缠。她也有资格替老爷夫人教训小姐?”

“忍冬,祸从口出。”薛重蝶制止了她,平静道,“没事,她除了言语羞辱、罚我跪祠堂之外,也不会别的了。”

“小姐……”忍冬犹豫道,“若世子爷真要纳妾,您怎么办?”

“……他要纳妾,那也是他自己的事。”薛重蝶长睫轻颤,压着内心不受控的苦涩,“但我不能越过他替他做决定,万一他不情愿,岂不是要更讨厌我?”

忍冬听懂了,但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说世子爷讨厌她?

薛重蝶来到祠堂,在牌位前跪下,蒲团坚硬,膝盖处传来隐痛。

“若老爷夫人还在世,怎么忍心看到小姐如此受苦。”忍冬跪在她旁边,心疼道,“小姐,您真要在定国公府待一辈子吗?”

虽然世子爷对小姐的态度好像在转变,但小姐的处境依旧水深火热,不知道过多久,才会好过一些。

过一辈子吗?薛重蝶垂下眼。或许,她曾经真的有想过,在对贺兰绛动心的时候,她想着这样与他携手一生也算不错,更何况定国公对她恩重如山,她便更没想过离开了。

可如今,她自己也动摇了。贺兰绛并不喜欢她,而且还另有心上人,她这样厚脸皮地待着,也不过更惹他厌烦,在他眼中变成那等死死纠缠的人。

其实,在父母去世、遇见贺兰绛之前,她从未想过真的要嫁给什么人,更想开一间医馆,像娘亲那样悬壶济世、救治百姓,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就好。

“再等等吧。”薛重蝶轻声道,“等阿燕的病再好些,或许我能和他和离……若能在盛京买间医馆就好了,我自己赚些银子,看看能不能将国公爷的钱还清。”

她叹了口气,这笔数目,不知何时才能还清了。

“小姐,您做什么,奴婢都支持您。”忍冬握紧了她的手,一双杏眼满是信任地看着她。

薛重蝶嘴角轻扬:“多亏有你,一直陪着我。若以后我开了医馆,你也要学着招待客人。”

“好!”忍冬笑得灿烂。

过了许久,薛重蝶双腿跪得酸痛,正要换个姿势,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意料之外的,贺兰绛的面容映入了眼帘。他逆光站着,红衣上绣着的白鹤展翅欲飞,昭日隐隐绰绰映在他的侧颊上,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辨认出那紧皱的眉头。

“别跪了,起来。”贺兰绛大步踏进祠堂,俯身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拉她起身,“……我已经和祖母说过,你不必再跪了。”

薛重蝶被他拽了起来,膝盖还在发疼,一时有些站不稳。她不知道贺兰绛为什么会知道,还找了过来,或许是玄珠去找他了。

还没完全放下他说不喜欢她的事,又他看见这般狼狈的样子,她还真有些难堪。

薛重蝶猜得没错,老夫人差人来找她的时候,玄珠并不在屋内,但她常年练武,耳力奇佳,将她与忍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犹豫过后去找了贺兰绛。

贺兰绛当时正好外出,好在很快就回来了。他听了玄珠的禀报,听说祖母会刁难薛重蝶,便去了秋水堂想一探究竟,没想到祖母竟真的罚薛重蝶跪祠堂,问祖母是什么原因,她也只说是薛重蝶顶撞了她。

他便道:“祖母,她若冒犯了您,我代她道歉,只是她身子不好,您以后还是别经常让她跪祠堂了。”

老夫人心生恼怒,心道这小贱蹄子还学会告状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了贺兰绛。

贺兰绛来了祠堂,一眼便看见薛重蝶跪在里面,身形□□,脊梁却单薄瘦削,甚至能窥见两瓣突起的蝴蝶骨,心中竟生出些近似心疼的情绪。

同时他也觉得恼火,祖母为难她,她就不知道和他说一声,就这样默默承受?

贺兰绛拉着薛重蝶出了祠堂,面沉如水。走出一段路后,薛重蝶挣开了他的手,在他看过去时垂下了眼,避开他的眼神:“多谢世子,我又添麻烦了。”

贺兰绛气极反笑:“添麻烦?薛重蝶,你是傻子吗,祖母三番五次罚你跪,你就这么受着?”

“她是长辈,我又能如何呢?”她低声道。

“长辈也不能如此不讲理,是你太逆来顺受,她才会变本加厉!”贺兰绛从小性子便桀骜,顶撞长辈的事做得太多,更不能理解薛重蝶,“再说了,你不敢反抗她,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我没有说过吗?”薛重蝶突然提高了音量,抬起眼直视着贺兰绛,心中觉得分外讽刺,“世子爷贵人多忘事,自然不记得我早和你说过,可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她是长辈,偶尔罚一下我怎么了。”

贺兰绛被她质问得愣住,回想自己究竟有没有说过这话,却毫无印象。

“我希望世子明白,不是谁都能像您一样,无所顾忌,恣意妄为。”薛重蝶语气冷静下来,长睫却不知何时挂满了泪,“我在这国公府中,每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又如何敢反抗呢?”

“我……”贺兰绛被她哭得心中微疼,出声想要反驳,却又被她打断。

“世子自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薛重蝶拿出手帕,轻缓地擦掉了自己的眼泪,“抱歉,我失态了,世子就当没听见吧。”

说完,她匆匆向贺兰绛行了一礼,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留贺兰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还回荡着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被老婆骂了捏TT(无辜)

我:这才哪到哪,以后有的你受

宝宝们请给我评论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