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贺兰绛头痛欲裂地睁开眼,还没搞清楚自己躺在哪儿,手臂处就先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他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了薛重蝶熟睡中的面容,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真是喝酒误事,贺兰绛脑子一片空白,完全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和薛重蝶躺到一张床上去了?
还好他们二人都衣衫完好,只是略微有些凌乱,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世子……?”薛重蝶被他的动作吵醒,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下一刻,昨晚记忆回笼,她意识到自己不仅和贺兰绛接了吻,还与同床共枕了,白皙的面颊霎时一片通红。
就在气氛僵硬之时,忍冬在外面敲了敲门:“世子世子妃可醒了?”
薛重蝶从床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醒了,进来吧。”
忍冬推开门,端着早膳和醒酒汤走了进来,将托盘放在了桌案上:“世子世子妃昨夜喝了酒,今早想必会头痛,徐嬷嬷特意熬了醒酒汤,喝完会好一些。”
“放这儿吧,替我谢谢嬷嬷。”
托盘上摆着几碟小菜、鱼片粥和鸡丝粥,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
忍冬摆好东西便退下了,临走前悄悄瞥了一眼凌乱的床榻,心中不由得有些高兴。
小姐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和世子感情好了,以后的日子定能越过越好。
室内,贺兰绛与薛重蝶却没有忍冬想得那般甜蜜。二人各怀心思,一语不发地在桌前坐下。
小菜爽口,粥也熬得浓稠鲜美,醒酒汤里熬了红枣与乌梅,喝进嘴中十分熨贴,他们却没什么享用的心思,心不在焉地吃着。
半晌,还是薛重蝶打破了僵局,开口道:“世子,昨天晚上……”
贺兰绛打断了她:“抱歉,昨天晚上我喝醉了,冒犯了你。”
他已完全不记得昨夜自己喝醉后发生了什么,也不觉得有发生什么,只是为了昨夜睡在她床上而道歉。薛重蝶却以为他说的是那个吻,脸上泛起红晕:“世子不必抱歉,你我二人本就是夫妻……”
贺兰绛拿着木箸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没有回应薛重蝶的话,只转移话题道:“今日我爹就回边关去了,待会我就搬回步光轩。”
他的语气中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好像住在她这儿是种多大的折磨。薛重蝶心中酸涩,却也只能应了一声,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眸。
没关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贺兰绛昨夜吻了她,定然也是有些喜欢她的,只是还没能全然适应。
她再努力些就可以了。
由于是秘密回京,定国公离开时并没有搞多大的阵仗,只简单和他们一起用了顿家宴。老夫人也在场,只是碍于定国公没有为难薛重蝶,却也完全无视了她,只一个劲地给定国公与贺兰绛夹菜,絮絮叨叨地和他们说话。
定国公并非多话之人,但对家人却是十足有耐心。
吃完离开前,他又叫住了贺兰绛,单独嘱咐了他几句。
“我平日不在京中,你别给我惹事,少和那些纨绔子弟混,练武不要懈怠。”定国公虽然宠爱这个独子,但对他向来严格,“照顾着些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妹,多去看看你祖母,还有……好好待薛家丫头。”
“是是是……”贺兰绛这几句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今日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父亲,您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娶她?”
定国公闻言叹了口气,他当时自然看出了儿子的不情愿:“一来,这是你娘定下的婚事,虽然并不正式,但我想让她如愿。二来,薛家遭遇这种变故,我也应该照拂一番,薛家丫头是个可怜的孩子。”
贺兰绛带了点怨气道:“所以您便全然不顾儿子的意愿了?”
“当初我与你娘也是父母说的婚事,自己哪有什么意不意愿。”定国公瞪了他一眼,“总之,你先好好照顾着她,若实在不喜欢……以后再说吧。”
大晟民风开放,和离之事常有,也不会影响女子的名声。
贺兰绛嘴上应下,等定国公一走,就马上将自己的东西搬回了步光轩。回到自己的院子,他才感觉整个人放松下来。
就是一个人用晚膳的时候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不知为何,盘中切得大块的牛肉吃起来也没有以前那么舒心了。
夜晚,贺兰绛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的场景朦胧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伸手只碰到层层叠叠的雪白纱幔,还有不断飘落的海棠花瓣,四周浮动着潮湿却带着暗香的雾气。
“世子……”一双柔软无骨的手突然环上了他的腰,触感很轻,被触碰到的地方却在一瞬间烧得灼烫。
面前的人靠进他的怀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闻到她身上缱绻馥郁的冷香,像是冰天雪地中哀哀盛开的白梅。
梦中的一切都不受他控制,回过神时他已经坠进了满地花瓣之中,紧紧抓住了身下人纤细的手腕。
花香愈来愈浓,几乎醉人,潮湿的雾气融作水珠,打湿他的长发,向下滴落。
她小声唤他世子,发出细微的啜泣,忽而伸手搂紧了他的脖颈,凑近他的唇边——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和那双熟悉的、此时正沾满破碎泪珠的浅茶色眼瞳。
贺兰绛猛地惊醒。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冷清的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透过屏风,照得地面一片霜白。
他躺着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什么梦,坐起身看着被弄脏的被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做这种梦,还梦到了薛重蝶?
由于定国公和陆敏的教导,贺兰绛一直洁身自好,虽然经常出入花街柳巷,但真的只是别人约他去喝酒听曲,实际上,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过。
第一回做这样活色生香的梦,实在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贺兰绛又羞耻又恼怒,没好意思叫人,自己将被褥和衣服换了,决定明天就把这些东西烧掉。
他想,自己一定是在薛重蝶那儿住久了,闻多了她房间里的香气,才会做这种梦……也可能是昨夜与她同榻而眠,所以一时产生了不该有的感觉。
不管是怎么样,以后都得离她远点,免得一时鬼迷心窍,真的与她发生什么。只要与薛重蝶保持距离,一段时间后,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愫与错觉,自然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贺兰绛说服了自己,重新躺上了床,带着乱糟糟的思绪入眠了。
第二日。
薛重蝶醒来后,下意识地看向屏风那边的美人榻,想要寻觅贺兰绛的身影。在看到空荡的美人榻后,她才意识到贺兰绛已经不在这里了,心中怅然若失。
这半个月来,她与贺兰绛朝夕相处,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的身影,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与气息,如今乍然回到一个人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孤寂。
忍冬见她神思不属的模样,笑道:“小姐可是想世子爷了?”
“胡说什么?”她轻瞪了忍冬一眼,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小姐不如主动去步光轩寻世子爷,还能与他一起用午膳呢。”忍冬碰了下身边站着发呆的玄珠,“玄珠,你说是吧?”
玄珠回过神:“什么?”
忍冬:“……”这人天天发呆,也不会伺候人,世子到底叫她来这干什么!
这时,迎春捧着两盒东西走了进来:“小姐,徐嬷嬷新做了些玉露团,是莲蓉馅的,不会太甜,给您和世子爷一人一份。”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忍冬赶紧撺掇道:“小姐现在便给世子爷送去吧,这玉露团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玉露团是用牛奶与糯米放凉凝固后做的,一个个晶莹剔透,放久确实会融化。薛重蝶让迎春现将其中一份放井水中冰着,拿起另一份准备给贺兰绛送去。
“刚刚季家公子来了。”步光轩门口的侍卫告诉她,“世子妃进去吧,世子爷和季公子在书房。”
本来有人来步光轩都是要先通报给贺兰绛的,但是因为薛重蝶是世子妃,玄珠又跟在她身边,守着的这些侍卫基本都是玄珠的下级,看见她就发怵,就直接把薛重蝶放了进去。
薛重蝶让忍冬与迎春在前厅等她,自己带着食盒走了进去。
她之前也来过几次贺兰绛的书房,知道在哪里。不知道季运澄来找贺兰绛做什么,他们往常不都是约出去见面的吗?
书房附近没有人守着,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有对话声从里面传出来,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你今日怎么怪怪的,喊你去牵思楼和万花楼也不去?我跟你说,万花楼新来了个花魁,美若天仙,比顾宁乐带劲。”
季运澄兴致高昂,贺兰绛却兴趣缺缺: “我爹不让我去花楼,你也少去点吧,难怪这般岁数还没娶媳妇,谁敢嫁给你。”
“不是吧?你自己娶了亲就开始嘲讽我了,忘了我们曾经天天一起喝酒的日子了?”季运澄大惊。
贺兰绛不说话。
季运澄又八卦道:“诶,我说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个薛重蝶了吧?我看她也没什么意思啊,眼睛倒是挺好看,可惜性格太闷了。”
“喜欢她?”贺兰绛轻轻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最荒谬可笑的问话,“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成日问些废话。”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平淡,却像一把沾了剧毒的刀锋,在瞬间扎穿她的心口,见血封喉,叫她呼吸困难、心如刀绞,手脚都失去知觉。
春日和煦,薛重蝶却在刹那如坠冰窖。
“我还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难道你真喜欢明华?”
“……可能吧。”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薛重蝶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听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像个可怜献媚的丑角,在贺兰绛漫不经心的话语下变得一文不值。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在忍冬的追问与玄珠奇怪的眼神下,薛重蝶只解释“世子不想吃这个”,落荒而逃般回到了垂月居。
房内还挂着那盏落银灯,幽幽地发出光亮,在地面落下投影,讲述着花前月下的美满。
原来只是镜花水月,贺兰绛一时兴起随手给出的怜悯。
她强撑着没有落泪,将灯取下,放进了床边的木箱中,和一堆陈年旧物一起被封锁,不见天日。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我亲她,做梦梦见她,但是我不喜欢她(嘴硬)
抱歉老婆们,昨天备考六级,所以没有更新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