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醉吻

夜色浮沉,月亮轮廓浅淡,像映在单薄宣纸上一抹白,随着未干的笔墨逐渐消融在云中。

贺兰绛提着花灯,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薛重蝶抱在怀中的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打扰他过节不说,竟然还说他坏话,玄凌怎么还没找到她的爹娘?

小元趴在薛重蝶肩上,朝贺兰绛做了个鬼脸,然后快速转过去搂住了薛重蝶的脖颈。

“小崽子。”贺兰绛笑着磨牙。

薛重蝶给小元买了好多东西,糖果和小玩意装满了她的衣兜。她抱着她在集市中玩了好久,玄凌才终于找到她的父母。

“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真是让我们好找!”一对商人打扮的夫妻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那商妇满脸忧虑和焦急,伸手就要抱走薛重蝶怀中的小元:“谢谢夫人,辛苦您陪她这么久,小元,到娘这儿来。”

小元下意识地攥了一下薛重蝶的袖子,怯生生地喊:“娘……”

“快过来!”

薛重蝶有些迟疑,但看见小元并未否认这是她的爹娘,就将她递给了妇人:“没事,孩子可能是走散了,有点害怕,您好好安慰她。”

商妇赶紧将她抱紧了,小元却朝她伸出手,大眼睛中满是不舍:“姐姐……”

薛重蝶看得心软,却也不好说什么:“小元,跟爹娘回家吧,这盏花灯姐姐送给你了。”

“快回家了!”商妇神情不悦,用训斥的口气道,“叫你乱跑,下次再乱跑,我就要打你了!”

小元瑟缩了一下。

薛重蝶感觉这对父母似乎有些奇怪,却并未多想,在贺兰绛的催促下和小元道了别,转身离开了。

她并没有看到,在她转身后,小元手中的兔子花灯被那妇人狠狠拍落,在她低低的哭泣声中掉在地上,很快被接踵而至的人群踩得破碎。

走出一段路后,薛重蝶还频频回头看,却已经看不到小元的身影。贺兰绛见她怅然若失的模样,有些好笑:“你这么喜欢小孩子?”

“没、没有。”薛重蝶耳根微红,“只是看她实在可爱,有点像我弟弟小时候。”

“你弟弟倒是黏你。”贺兰绛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这可是由我们千机坊坊主花半年时间打造的落银灯,精妙绝伦,巧夺天工呐!”

一道响亮的吆喝声远远传来,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千机坊是盛京最大的珍宝阁,里面出售各种做工精巧的奇珍异宝,据说坊主是个云游四方的手工艺人,他造出的东西都能在达官贵人中卖出高价,甚至还有人出高价竞拍。

一听到“千机坊”的大名,街上的人都纷纷聚了过去,想看看由坊主亲手打造的是什么样的灯,薛重蝶与贺兰绛也随着人流走了过去。

千机坊门前搭着一个展台,那盏灯就挂在最上方。它通体银白,似乎是用玉石和水晶雕刻而成,形状像只精致的亭子,每一面都是不同的图案,上面的人影栩栩如生,在灯面转动交错时在地面投下影子,仔细一看,那影子竟不断在动,演绎出一幕完整的故事。

看到了这“落银灯”的全貌,人群纷纷发出惊奇的赞叹声。

“这也太漂亮了吧?不愧是千机坊坊主,我从未见过如此绝妙的花灯!”

“这,竟然用灯做了个皮影戏!”

“这一看就很贵吧!掌柜的,这灯怎么卖啊?”

千机坊掌柜并非坊主,他见人群都被吸引过来,忙笑道:“不需要花钱,不用钱!只需要交二两银子参与比试,赢下三场后就能获得这'落银灯'!”

一听只需二两银子就可能获得这落银灯,人们都激动起来,纷纷拥上前去交银子。

“这千机坊坊主倒是聪明。”贺兰绛道。

“确实……”薛重蝶也看明白了。若是明码标价,这盏灯一看就价格昂贵,就算有人愿意付高价买下,也吸引不来太多人。而现在只需二两银子,大多数人都支付得起,都想来试一试,积少成多,一晚不知能收多少银子,不但赚了钱,还赚够了眼球和人流,这坊主,确实会做生意。

“你想要吗?”贺兰绛问她。

“世子能赢比试吗?”薛重蝶并未正面回答,只浅笑着问。

“我出了手,还轮得到别人?”贺兰绛傲然道,上前将二两银子放在了桌面上。

不过一会功夫,桌上就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掌柜一边叫小二登记名字,一边忙着将银子收进袋子里,笑得嘴都合不拢。

见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上前来,掌柜赶紧道:“够了够了,人太多了!乡亲们别着急,待会还有别的灯,大家都有份……”

贺兰绛才刚刚夸了口,没想到第一场比试竟是猜灯谜,只能悻悻退了下来,让薛重蝶上前。

规则很简单,谁猜出的灯谜越多得分越高,按照得分高低筛选掉一半人。这对薛重蝶来说太过简单,轻松就进入了第二场比试。

第二场是解机关,分为九连环、小型迷宫、机关盒三项。第一个九连环就难倒了不少人,但贺兰绛从小摸各种兵器长大,几下就轻松将它拆开了。二人又合力通关了迷宫,最后一个机关盒费了薛重蝶不少力气,才摸索出其中的诀窍。

第二场几乎将大半的人都淘汰了,有些人垂头丧气地走了,还有人不甘心地在旁边等着,想参与下一盏灯的比试,看台上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外面仍旧围得水泄不通。

“这第三关就更简单了。”掌柜的抚掌笑道,“大家请看我们千机坊顶层。”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去,只见顶层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正快速转动着,里面摆放着无数个细小的瓷瓶,正不断交换着位置。

“这是我们坊主亲手设计的机关,规则便是用箭射那□□中的瓷瓶,谁射中的多谁取胜。”

台下一片哗然,先不说这距离这么远,瓶子这么小,而且还在不停地转动,这谁能射中?

他们看这掌柜的,就存心不想让人拿到这灯!

看台上的人都面色凝重,唯独贺兰绛悠然自得:这些东西,都是他玩剩下的。

果不其然,连续上了好几个人,都一个瓶子也没射中,黯然下了台。这时,又上去了一个戴面具的男子,身形挺拔,穿着玄黑锦袍,拿起弓拉开,遥遥地对准了□□。

一箭射出,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中了!中了!”台下的看客比那人还要激动。男子依旧十分沉稳,将十支箭尽数射完,可惜只中了一半,但也已经一骑绝尘,众人都以为这灯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贺兰绛在此时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朝黑衣男子笑着说了句“承让”。他眯起眼,锐利地注视着那移动的瓷瓶,在心中判断出它下一步运行的轨迹,拉紧弦后松开了手指。

碎裂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贺兰绛十发全中,一箭也未曾失手。

贺兰绛看向掌柜:“怎么样,这灯归我了吧?”

掌柜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这……还有人要挑战这位公子吗?”

台上鸦雀无声,开玩笑,谁还敢挑战啊?

“既如此,恭喜这位公子获得'落银灯'。”掌柜将灯取了下来,恭敬递给了贺兰绛。

贺兰绛提着灯经过那黑衣男子,听见那人低声道:“想不到世子也有如此闲情逸致。”

“司大公子不也来凑热闹了吗?”贺兰绛停下脚步,同样低声回答。

“不过想为舍妹赢一盏灯,没想到遇上世子。”

“我也不过是为了给夫人赢一盏灯。”贺兰绛说完,就在男子的注视下走下了台,朝薛重蝶走了过去。

薛重蝶接过那盏华丽精巧的灯,朝贺兰绛欢喜地笑,神色崇拜,狐狸面具下的双眼晶亮,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夜色渐深,二人有些逛累了,便带着赢来的几盏花灯回了国公府。

到了垂月居,薛重蝶让忍冬几盏普通的花灯挂在了院中的树上,自己将那盏落银灯仔细地收进了屋里。

贺兰绛仍有些意犹未尽,看着院中的相映成趣的海棠与花灯,突然觉得现在很适合饮酒。

“你这有没有酒?今夜月色正好,现在睡下挺可惜的,不如喝几杯?”

“有几坛石冻春,世子若不嫌弃,我去拿出来。”

薛重蝶将那几坛酒抱到院子中的石桌上,又叫忍冬去拿了几样下酒菜。

两人的面具都已经取下,被随手搁在一边,青面獠牙的厉鬼和娇媚动人的狐狸凑在一起,看上去竟然也和谐得很。

薛重蝶给贺兰绛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院中的人都退下了,只剩二人面对面坐着,夜风轻拂,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海棠花的暗香。

月亮倒映在清冽的酒液中,又被晃碎了喝进嘴中。

其实石冻春酒性并不烈,但喝多了也难免醉人,两人不知不觉便喝空了几坛,面上都有了些微醺。

来到国公府后,薛重蝶每日都活得谨小慎微,处处小心,也不曾向任何人表露过失去父母的悲伤。但她从未忘记,只是一直小心翼翼地压在了心底。

今日多喝了几杯,她有些醉了,不由得想起曾经在家中的日子,父亲古板严肃,但对家人却温和包容,娘亲性子温柔似水,总笑着唤她杳杳,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美好记忆像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娘亲……”她忍不住低声唤道,一滴晶莹的泪顺着面颊滑落。

贺兰绛也醉了,脑袋在醉意中乱成一团。他在这温柔似水的月光下看薛重蝶,只觉得她美得让人心动,其余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滴泪也美得惊人,几乎落进了他的心里。

“别哭……”贺兰绛轻声安慰她,情难自禁地伸出手为她擦掉了眼泪。

薛重蝶抬眼,怔怔地看着他,一双翦水秋瞳好似被水洗过,湿润的睫毛轻颤,像沾了露水的蝶翼,却还展翅欲飞,颤得他心痒难耐。

贺兰绛微微俯身,靠了过去。

他的唇柔软而冰凉,轻盈得像是春夜转瞬即逝的梦境,碰到的时候却像烧起了燎原的火焰。

薛重蝶闭上了眼睛,放纵自己沉入这场荒唐幻梦里。

他们在月色下交缠了一个沾染酒香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最后的甜啦qwq 接下来就要开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