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一只手,直接从庄四文那边的车窗伸进了车子。非常利索地就把庄四文手边没动的桃子,一下给抓走了。
看到车里突然伸进了一只手,胡五福立即就被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
胡五福轻声地“啊”了一下,这才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这个人张嘴咬了一口桃子就吃,“咔嚓、咔嚓”地,差不多吃了半个桃子进了嘴,才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
“四文,这是你小媳妇?”
庄四文斜了眼车外的人,脸色还是那么的不好,语气也不好,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哈哈,你说什么呢?”
这个人一副不乐意承认的样子,而且还非常的不以为然,
“唉呀,我们最多算是偶遇吧,哈哈,偶遇。”
胡五福觉得这人不太正经,可说话也觉得很不舒服。正好这人又低下了头看着胡五福就问,
“你就是庄四文的小媳妇?”
胡五福扯了扯嘴角,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而庄四文却是突然把门打开了,胡五福两只手捂在了脸上,眦着小白牙。果然就听到那个人“嗷嗷”的声音。
那个人捂着肚子,嚎叫了几声,指着庄四文说,
“你想杀亲哥啊?”
胡五福对于这个话其实没太在意,后世同学之间玩闹的时候,都会说“亲哥如何如何”的。
胡五福就觉得这大概是“顺口”说的,不过下一个情景却又让胡五福觉得有可能真的是庄四文亲哥啊。
胡五福跟着下车后,就看到庄四文冲那人伸出了一只手,淡淡地说,
“侨汇券。”
胡五福还从没见过庄四文这种样子呢,一副特别的毫不客气的样子。现在的庄四文,就像是个同大人讨糖吃的孩子。
虽然脸色还是那样,语气也不积极,但是就同外人说话的感觉不一样。
就在胡五福以为那个人要说两句什么,可那人突然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吉普车跑了过去,一副屁颠的样子,还很高兴?
这就是胡五福不太能理解的,被庄四文冷冷的态度对着,居然很高兴?
不过胡五福站在这边没动地方,眼见着那人打开车门从车里面掏出个信封来。
是个信封,而且这个年代的信封都一样,全是薄牛皮纸的。
上次庄四文给胡五福钱和票的时候,就掏出这样一个信封。胡五福觉得自己即使想得再少,也差不多明白庄四文那么多钱和票哪来的了。
竟然是同别人要的。
同别人要的?
这种好人,胡五福希望给自己来一打。
那个人脸上显得特别的高兴,把一个信封就塞进了庄四文手里头,一副生怕庄四文不要的样子。
胡五福眼神闪了闪,这咋和正常人都不太一样呢。
而庄四文看了看手里的信封,都没打开,居然用有点迟疑的态度说,
“这里真有侨汇卷,我进店里要是拿不出侨汇卷,买不到东西了,小心我找你算账。”
胡五福听着是没啥内容的话,庄四文也不像是个能说狠话的人,因为这人对外人都是淡淡的。
但是,胡五福却觉得庄四文对这人虽然也是淡淡的,但是却感觉很亲近。
而这个人伸手把自己外面的褂子脱了,一副很怕热的样子,里面穿着一件绿色的半袖,这才轻轻地“啧”了一声,
“四文,我可是你亲哥,你就这么看我的?”
庄四文却没再理那人了,转过身走到胡五福的跟前,把信封递给了胡五福。而庄四文还是一副有点嫌弃的口气,
“福宝,你看看,有没有侨汇卷?”
胡五福差点没笑出声来,露着点小牙嘴角向两边翘着,点着头的功夫就把手上的信封给打开了。
在胡五福伸出小白手把信封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居然全是红红绿绿的,而且是一大张连着的卷在一起的。
这种应该就是一套吧,胡五福抬头看了眼庄四文,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里面全是侨汇卷,不知道有多少张呢。”
胡五福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那人的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
“什么多少张啊,应该说多少钱的,里面有好多40元的呢。”
这个时候的侨汇卷有40元,20元,10元,5元,1元的。
胡五福觉得这要是使劲花,也得花上好一阵子呢。不过庄四文好像并没有被这样一信封的东西打动,而是伸手把那人往旁边推了一下,
“别离我家福宝这么近。”
那人大概是刚才胡五福低头看信封的时候,走到庄四文和胡五福旁边的,却是从头到脚被庄四文嫌弃了个遍。
可是,这人是一点也不介意,好像庄四文说他两句,让他更高兴似的。
胡五福看了看庄四文,又看了看这个特别自来熟的人,动了动嘴角,没说话。
但是旁边站着这个人特别聪明,一下就看明白胡五福的意思了,马上就拍了拍胸脯说,
“噢,我叫庄斯南,我是庄四文的二哥。”
胡五福眼睛瞪得特别特别的大,但是她还是一个字没说出来。而这位自称是庄四文二哥的庄斯南,却是脸上露着讨好的笑容,看着胡五福说,
“你就是四弟妹吧,你和庄四文一样,叫我二哥吧。”
胡五福抖了两下嘴唇,还是没叫出来。不管庄四文是什么身份,或者有什么秘密,胡五福都从没想过,庄四文居然有对他这么好的亲人。
虽然这个人看着有点那么不靠谱,但是很明显对庄四文特别上心。
胡五福抿了抿嘴,还是一个字没说出来,让她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总觉得叫不出口。
庄四文却是伸手把庄斯南往后又是一推,还是那副嫌弃得不要的表情,
“你别往跟前凑了,我家福宝不喜欢你。”
胡五福真的很想和庄四文说说,别总是“我家福宝”的,让外人听着会笑话他的。
但是胡五福这会儿又意识到个问题,她用眼睛把庄四文看了看,又把庄斯南看了看。
胡五福忽然明白了点东西,这个叫庄斯南的,在庄四文眼里,就是个大熟人。
胡五福抿了抿嘴,看了看庄斯南,就问出了一句话,
“庄斯明是谁啊?”
世上有种事情叫做“哪壶不开提哪壶”,胡五福的这话听到庄斯南的耳里面,让庄斯南的脸色微变了下。
庄斯南态度突然变得有点不高兴了,微皱着眉,说话也低沉了些,
“我不认识。”
胡五福微张了张嘴,没再说话了,她怕自己又说错了话。虽然是刚认识庄斯南,却觉得这人还是挺不错哒,但是很明显是在睁眼说瞎话。
就在胡五福不再说话的时候,庄四文突然说,
“有人看到他出现在我现在呆的镇子上,穿着新军装,开着新军车,一副要见新媳妇的样子。”
“什么?”
庄斯南听了直接跳了起来,恨恨地咬着牙,
“他居然敢把人丢到这里来,等我见着他的。”
结果庄四文是直接冷“哼”了一声,
“是么,只要他不要出现在我跟前,你也别说这种没二两重的狠话。”
胡五福暗暗给庄四文竖大拇指,太会说话了。而还会说话的庄四文,转头就用特别温柔音调同胡五福说,
“走,带你买冰箱去。”
“咳咳……”
胡五福直接用手捂着嘴咳了起来,她还从不知道,这个年代冰箱是这么好买的东西吗。
况且,要是放在刚解放或解放前,有很多外国商店,电扇冰箱什么的,也好买的,但是现在……
不只是胡五福觉得玄,庄斯南也觉得是。
庄斯南伸手就把为文的胳膊给拉住了,
“行了,别作了,20多岁个人了。这边的侨汇商店估摸着比最小的供销社还要小呢,能卖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玩艺儿。”
胡五福也很同意庄斯南说的,扯了下庄四文的袖子,用比较低的声音说,
“我真没眼馋付家的冰箱,也没馋人家的电风扇,庄四文,我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啊。”
不是胡五福真不想要,而是这个年代的东西,她看不上。那电风扇总觉得要从顶上掉下来似的,看得胡五福心肝儿都颤呢。
庄四文听了胡五福的话后,眯了下眼睛,看了看胡五福,
“不买冰箱,不买风扇,那要不给你买块表吧。”
胡五福立即就把自己的左腕抬了起来,明晃晃的一块崭新的石英表,这也是上次庄四文在市里的百货商店给买的。
胡五福也挺无奈的,有这么个爱买东西的男人,拉都拉不住啊。
庄四文看了眼胡五福手腕上的表,摇了摇头,
“这个是国产的,现在咱们去买个进口的。”
庄四文说完就要迈腿往侨汇商店走,胡五福伸出两只胳膊拉住庄四文的一只胳膊,可怜兮兮地说,
“看看可以,我什么也不买,我真的不买啊,是真的。”
胡五福差点没哭了,侨汇商店的东西就是看看而已,胡五福也没想到,庄四文居然能伸手跟人要来一信封这么多的侨汇卷啊。
胡五福真觉着没啥可买的,而紧跟在他们后面的庄斯南却突然笑着说,
“四弟妹啊,你买点好料子啊,看你这衣服都打补丁的。”
胡五福突然转过头,狠狠地盯着还在笑着的庄斯南说,
“我就爱穿土布,我就爱打补丁,你想咋嘀?”
庄斯南立即就吓了一跳,是真跳了,身子向后直接跳了一下后,立马就晃着头说,
“没啥啊,小村姑啊。”
这会儿庄四文也转过头看着庄斯南,又是一副嫌弃的语气,
“你赶紧走吧,别跟着我了。”
胡五福低头“呵呵”地笑了两声,用余光朝后面一看,庄斯南还跟着他俩呢。
进了侨汇商店后,胡五福有点失望,不仅没有胡家村的供销社大,东西的品类也不多。
这间侨汇商店,只有两排柜台,一边里面坐着一个售货员。
一眼望去,倒是有一些进口的衣料,还有表。
但是胡五福是真不稀罕,胡五福沿着柜台转了好几圈,都没看到想要的。而且侨汇商店里的售货员,一个比一个让人牛,坐在柜台里面都在低着头。
但是这个年代的售货员都这样,即使搭理你的,大部分态度不咋滴。
胡五福最后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庄四文,手里还拿着那个装着侨汇券的信封,意思看着胡五福买,他来付钱。
在这里不仅要付侨汇卷,还要付钱的。
胡五福最后在庄四文的盯视下,无奈地就买了一大包棉花。胡五福买了五斤棉花后,庄四文在付钱的时候,还帮胡五福挑了一支钢笔。
胡五福看了看,觉得钢笔不错,居然又买了两支。
售货员看着胡五福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呢,但买东西一点也不手软,还以为她是在吃大户呢,而这个大户就是庄四文。
售货员虽然没说话,但她的眼神胡五福是看懂了。
胡五福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庄四文的胳膊,
“你亲哥哥还在外面等着呢,要不要给他买点啥?”
庄四文立即就摇着头说,
“不用,他想买什么自己进来买吧。”
庄四文的话又让胡五福差点没乐了,不过胡五福也知道像外面那个姓庄的,肯定是什么也不缺的。
胡五福手里握着几支钢笔,庄四文提着五斤棉花,俩人就出了侨汇商店。
一出侨汇商店,正站在外面的庄斯南,还吃惊地问他们,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其实还是有能买的东西呢。”
要不是庄斯南的语气里一直有嫌弃这里的商店小时,胡五福还以为他是说的真话。
而庄斯南却又凑到胡五福跟前,比较轻快地说道,
“下次你来京都啊,我带你好好转一转,那边的百货大楼,都有你买不完的东西。”
这个胡五福倒是承认,而且京都或是上海,资源就是更加丰富一些的。
胡五福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毕竟花的是人家庄斯南的钱,就把手里的钢笔递出去一支,
“啊,你要么,这个是进口的,听说挺好用的。”
庄斯南看了看立即就摇头,
“我不要,装身上哪天漏水儿就麻烦了。”
胡五福想了想,从自己衣兜里掏了掏,就掏出根不漏水儿的笔,递给了庄斯南。
胡五福脸色崩着,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这也是以前外国人用的,这个是一次性的,不会漏水。”
胡五福从兜子里又掏出了两支这种笔,递给了旁边已经开始变脸色的庄四文,
“啊,这个给你,给你两只。水没了就扔了吧,这个不能换水的。”
虽然胡五福补充了一下这个笔的用法,但是庄四文低头看了看数量,还是挺满意的,漏了那么点笑,点了点头。
胡五福真想换个锅盖盖住自己的脑袋,感觉人生就像是幻灭一样,庄四文这种小孩子性格,到底是从哪天开始的?
庄斯南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子,站在路边上仔细地看着这个市镇。庄斯南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了低头还在研究笔的庄四文,
“四文,这个市哪有什么好吃的吗?”
庄四文头都没抬,慢慢地说,
“这里也没啥好吃的,国营饭店和我们市差不多。而且现在都啥点儿了,哪有吃饭的地方。”
庄四文的话说得都很对,但是庄斯南却是一脸的愁容,
“四文,我想着你那么爱吃牛肉,我想带着你去吃牛肉啊。而且,四弟妹平常也吃不上吧。人家当你媳妇,总不能在吃上亏了人家吧。”
庄斯南的话说得合情合理,不过庄四文这会儿却突然“嘁”了一声,
“外面的东西难吃死了。”
庄斯南这才把到处张望的视线收了回来,把庄四文看了又看,
“四文,你最近是不是在哪偷吃了,我咋觉得你白了呢。再说,你以前不是最爱吃洋餐厅的牛排吗。这才几天啊,你说变就变。”
胡五福听了听,这才明白,为啥庄四文总说他经常吃好吃的,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胡五福用手又拉了拉庄四文的袖子,慢慢地说,
“回家吃吧,我给你做牛排。”
胡五福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庄斯南特别大的声音,
“你会做牛排?你到底是干啥的啊?”
胡五福自己弄到最好的牛肉,能做牛排的牛眼肉,都处理好了,随时吃随时取。
不过胡五福只能以后做,今天做太突然了。
胡五福转头看着庄斯南,笑了笑,
“我是厨子啊,我们全家都是厨子,我爷爷以前在外国餐厅干过的,所以我啥也会。”
这会儿胡五福又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年代不是没有吃货,而且吃货还很多。但是,这些吃货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
像姓付的,像眼前这个姓庄的。
庄斯南对于胡五福会做什么菜,特别的有兴致,凑到跟前一个劲地问。
而庄四文却是时不时伸手把庄斯南往开推一下,却惹得庄斯南不愉快了。
庄斯南看了看庄四文一副老鹰护小鸡的架势,撇了下嘴,眼神里都是很不服气,
“四文,你上次到我家里,我媳妇还拉着你的手呢,我都没说啥。”
胡五福看着庄斯南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直接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而且胡五福也有事想再聊聊,就同庄斯南说,
“我家地方大呢,你可以住几天,尝尝我的手艺。”
“好,四弟妹,你也可以拉着我的手,我没意见。”
庄斯南高兴地开着车,跟在了庄四文的车后面。
回去的一路上,胡五福看了看庄四文。这人平时阴沉沉的,一副高冷的样子,在部队成绩也是不错的,总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大人物的错觉。
可是,庄斯南就像是庄四文的克星似的,两句话就能把庄四文说得变了脸。
庄四文一路上都不说话,胡五福伸手又从竹篮里掏出颗桃子,放在了庄四文手跟前的小碗里。
胡五福看着庄四文一直抿着嘴,轻笑了一声,
“吃桃子吧,解渴的。”
胡五福看庄四文还不说话,也不“嗯”一声,想着不会是自己认为的那样,钻牛角尖了吧。
胡五福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庄四文的右手上摸了两把,而庄四文的车突然扭了个S型。
胡五福知道庄四文车技好,一点也不担心,脸上笑得贼兮兮的,
“瞧瞧,你被人摸过了,我又摸回来了,扯平了。”
胡五福摸完庄四文的手之后,庄四文果然脸色又变了,高兴得样子,嘴角快咧到耳根位置了。
庄四文把车又重新开稳后,一直稳了一小段后,突然左手就放开了方向盘,伸到了胡五福跟前,
“是这只,是这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