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买的东西有人去买了,顾南衣便也将今日当作是普通赶集,一路走一路吃,将路边见到新奇的玩意儿都买了后堆到秦朗手里。
秦朗默不作声在旁一个一个地接,就是那两支芍药没接走。
路过一个少年,面颊微红地追了顾南衣几步,最后看着她怀里芍药,沮丧地放弃了。
又路过一个年轻人,他手中拿着芍药盯了顾南衣几眼,也面露遗憾之情。
“秦朗?”顾南衣在一处摊子边上扬声喊。
秦朗收回视线,深藏功与名,“来了。”
顾南衣蹲的是个卖针和绣线的女红铺子,摊主是个面目慈祥和善的中年女人,她见到秦朗走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二位这么登对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顾南衣朝摊主颔首,抬起头问秦朗,“你觉得如何?”
秦朗不必多想,看顾南衣跃跃欲试的眼神就知道是她想尝试做女红。
但顾南衣学的是治国之策、文韬武略,哪怕兵法都能指点两三分,偏偏女红这种每个要出嫁的姑娘家都会的东西,她就是不会的。
秦朗跟着蹲了下去,牵过顾南衣皮肤细嫩的手指捏了捏,实在不想见到她扎了自己的手指。
但顾南衣正乖乖蹲着,双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叫秦朗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违心地说,“买吧。”
“那你喜欢哪个?”顾南衣挑挑拣拣做不出决定,又问秦朗的意见。
摊主善意地笑了起来,“原来姑娘要给这位公子绣东西?”
“我若真绣好了,也只有给他用了。”顾南衣理所当然地道。
秦朗还没来得及说话,误会两人关系的摊主便热情地推荐了几种绣线的颜色。
顾南衣照单全收,心中觉得相当便宜实惠。
秦朗便沉默地付钱、又将摊主递来的东西也提在了手里。
……左右这花钱,买的是顾南衣一个开心。
她开心就成了。
两人离开没几步,顾南衣又开口道,“秦朗,那是不是婷婷?”
秦朗随意地扫了一眼,“嗯。”
“这么巧,那你……”
秦朗轻轻抵住顾南衣的肩膀就带着她转了个方向,“我们去那边。”
顾南衣笑了,她调侃道,“你躲什么?”
“不是躲,避嫌。”
“她又没定亲,待字闺中,你避的哪门子嫌?”
秦朗又低头沉沉看了顾南衣一眼。
聪明起来是聪明得吓人,堂堂秦北渊也被她算计得毁了半生;笨起来也是真的笨,说不开窍就打死都不开窍。
秦朗用又一块糖缠堵住了顾南衣的追问。
可两人才换方向走了没几步,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少女年轻的声音在后边响起来,“秦朗!顾姐姐!”
顾南衣咬了口糖缠,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眼逆行人群冲过来、满面放光的少女,朝秦朗使了个眼色。
秦朗皱起了眉。
少女身型灵巧,很快穿梭过人群到了顾南衣和秦朗面前。她轻轻喘了两口气便笑盈盈看向秦朗,“我就说我没看错,你在人群里那么显眼,我怎么可能将别人看成你呢?”
她的爱慕之色根本没有掩饰,任谁路过旁边都能看得明白她的心思。
可偏偏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顾南衣闲闲地想着,看了一眼面色冷淡的秦朗。
这孩子对着除她以外的人时,是越发生人不近了。
“什么事?”秦朗问。
婷婷早习惯他的态度,面色如常地道,“没事啊,我看见你便来打声招呼——还有顾姐姐……呀!顾姐姐收到芍药啦?别说别说,让我猜猜……这花是不是方申送的?”
秦朗:“不是。”
“那难道是王嫂家的……”
“不是。”
婷婷思考了会儿,一拍手,“那一定是镇上的陈公子送的!他早说过了有朝一日上巳节一定会——”
“我送的。”秦朗再度打断了婷婷的话。
少女疑惑地看了秦朗一眼,很快恍然,“也对,这样顾姐姐便不必老被爱慕者找上门来送花儿了。”
顾南衣看两人一问一答,根本用不着她开口,便优哉游哉地在旁吃着自己的点心听。
大约是三人在涌动的人群中停足这片刻太过显眼,很快第四个人便发现了他们,惊喜地凑近过来,打招呼道,“顾姑娘?”
顾南衣瞧了一眼:哟,真巧,说陈,陈就到了。
陈公子手里小心翼翼地护着一朵芍药,一愣,“顾姑娘怎么已经有芍药了?”
婷婷正要解答,秦朗已经挡在了陈公子和顾南衣之间。
原本想再往顾南衣面前挤的陈公子明显有点怕秦朗,他不甘心地停住脚步,挣扎地问顾南衣,“顾姑娘可否收下我的花?这芍药是我亲手所种,绝不是随意买来的!”
随意买花的秦朗脸色一黑,“她不收。”
顾南衣:“……”其实可以收。
不过几个毛孩子在面前闹腾罢了,只要无伤大雅,顾南衣向来很宽容。
不过秦朗都这么说了,她便也一笑没开口。
人比花娇,陈公子看得愣了愣,连秦朗的存在都忘了,举步就想上前。
秦朗却更早一步地揽着顾南衣后退两步,护着她转了身,道,“该回去了。”
顾南衣一阵好笑,“行,回去了。”
婷婷呀了一声,立刻道,“那我同你们一起回去。”
“不,”秦朗无情地回绝,“我们骑马。”
陈公子可怜巴巴地想再跟,被秦朗冰冷的眼神给吓退了回去。
顾南衣跟着秦朗一路往回走,见他半路又停下来一次去买了包什么东西才回来。
等一回到栗山村的小院子里,秦朗就掏出最后买的那个纸包直奔院里一块空地。
顾南衣好奇地跟过去,“你要做什么?”
秦朗一脸冷酷地提起铲子,“种花。”
*
想到陈公子竟将秦朗逼得不看书改种花了,顾南衣就能笑上一刻钟。
秦朗实在是比秦北渊有趣多了。
直到第二日,秦朗的种花大业才暂时停了下来,他从顾南衣这日起床开始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这第二个三年之期时又出了什么意外。
顾南衣本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这日简直坐在桌子旁边没有动过。
直到午饭光景,院子的门才叫人敲响了。
秦朗停下话语回头看了一眼,自门边看见了一点嫩绿色的裙摆,他站起来挡住了顾南衣的视线,“我去。”
来敲门的正是昨日刚在长水镇同顾南衣秦朗碰见过的少女。
婷婷敲开门后见到来应门的人是秦朗,顿时雀跃起来,道,“秦朗,你在呀?我还以为这个时候你在忙别的事儿呢。”
秦朗没理会她的家常,“什么事?”
“别急呀,你姐姐在家吗?”婷婷笑盈盈地将手中提篮举起,“这是今儿家里刚做好的糍粑,我娘说顾姐姐爱吃,叫我送些来给她吃。”
秦朗低头看了眼,接了过来。
——又甜又软,确实是顾南衣爱的,不过每每吃多便闹胃疼,秦朗便管着不让她多吃。
……不过偶尔吃些也不是不可以。
见秦朗收下了,婷婷的眼神又亮了两分,年轻白皙的脸蛋上红扑扑的。
比起康健朝气的乡间少女,秦朗却更偏好顾南衣那般略显苍白的肤色。
或者说,他从除了生存什么也不会的少年长到现在,可谓大半个人都是叫顾南衣照着她的意愿□□出来的了。
“对了,明日就是镇上赶集,我听我爹说有个从花江来的书商,”婷婷一点儿也不在意秦朗的沉默,她自个儿叽叽喳喳地对少年道,“花江是个大地方,书商也有名,我想你一定感兴趣的,就跑来告诉你一声!明儿你去吗?”
秦朗点了一下头。
他其实早就知道会有繁华大城的书商到来,刚才正是要邀请顾南衣同他明日一起去长水镇上。
顾南衣是越发懒了,在院子里能好几天足不出户。
想到这里,秦朗下意识转头往院子里面看了一下,随即面色剧变。
婷婷还在高兴地说着“那正好,我们明日一块儿去吧”的时候,秦朗已转身往回跑去。
立在门槛外的婷婷还从未见过秦朗脸上出现那样慌张的神情,她愣了一下探头往里看去,却见到顾南衣伏在院中石桌旁,面前一大滩的鲜血,顿时尖叫一声也跟了进去,“顾家姐姐!”
*
栗山村里的日子说得好听叫悠闲,说得不好听叫混吃等死。
顾南衣这辈子都没这么闲过,大约是从前绷得太紧,这一松懈下来,简直就难以再绷回去第二次了。
她小口小口尝着甜糯的栗子肉,边听到门口传来一点少女欢快的嗓音,顿时猜到门外的人是谁了。
——还不就是那个盯着秦朗一直不放的婷婷么?
想来能被放任接近这处小院、频繁来往的,也都经过了秦北渊的考量。
秦北渊倒真是对秦朗很放心,一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还有这婷婷也真是有毅力,无论秦朗怎么冷脸,她好似也从来不会伤心似的锲而不舍地追着秦朗的背影跑。
顾南衣脑子里转的明明是这些轻松的念头,却不知道怎么的脑壳里一阵尖锐穿刺般的疼痛,让她打断思绪,放下手中的栗子按住了额角。
她惯来是个很能忍耐的人,再疲累难受也是闭一会儿眼便云淡风轻掠过去的事,实在忍不住的境况极少。
譬如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从她的天灵盖一路窜到体内五脏六腑,居然还带着少许的熟悉之感。
这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令顾南衣不由得心中一凛:她死前偶尔也有过这般遍布身体、寻不到来源与病因的疼痛,只是不如这次来得剧烈。
难道她的旧病也跟着一起到了新的身体?
顾南衣心中仍在飞快转动着这些念头,可眼前的景象很快模糊成一片。
她以最后的理智与毅力支撑住桌面,张口想喊一声秦朗的名字,却喉头一甜吐了一口血出来,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天旋地转间,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直接拦腰从桌边抱了起来,“顾南衣!”
顾南衣几乎被自己的鲜血呛着,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勉力拍了两下秦朗的手臂,本意是叫他不要担心,却反倒把手上的血也糊了他一袖子。
秦朗没理会在旁连声询问“怎么了”的婷婷,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进入内屋将顾南衣放上软榻,言简意赅地问,“旧疾?”
世人不知道昭阳长公主去世前身染怪病,但秦朗知道。
顾南衣摇了摇头。
秦朗伸手擦掉顾南衣嘴边血迹,面色冷凝,“我去找人。”
顾南衣有气无力地抓住少年的手腕,对他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秦北渊的眼线就在外面呢。
说来也奇怪,这几大口血吐出去之后,她身体上的疼痛却似乎渐渐平复了下来。
秦朗沉默片刻,想到婷婷也目睹了这一幕,道,“我马上回来。”
顾南衣点头松手。
可秦朗一起身离开,铺天盖地的疼痛就又卷土重来。
顾南衣清明的神智顿时得出了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等秦朗再度回转时,顾南衣朝他招了一下手,等少年依言坐到床边时,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果然两人的手掌甫一接触,顾南衣的痛感便减弱了不少。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摸索着将秦朗的另一只手也郑重地握住了。
疼痛再次减轻。
秦朗:“……”他边将顾南衣纤细的双手攥在掌心里捂暖,边口头警告她,“现在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