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阮钰白见?到卿泠的时?候,实际上?并不是劳雷斯的漫长雨天,而是在安国时?卿泠组办乐队的第一次公演。
说是公演可能也并不贴切,毕竟当时?的地下乐队堪堪组齐,场地简陋,底下被圈做观众席的地方也只来了寥寥几个。而比起她,这?时?候的阮钰白练习室照片刚刚爆红,原本已经下榜的出道曲被召回重新打歌,即便是原本收听量没过百万的非主打都进了二环,可以说是六代女团中的黑红奇迹。
名气骤然上?升,也意味着接踵而至的无数行程。大抵真的是从前的时?候,卿泠把?她惯坏了。即便是在做练习生,咸鱼也可以保证每天八小时?的睡眠状态,可惜出道后这?八小时?却要?平摊给三?天,还不算在路程上?靠着车窗睡过去的时?间。
比起骤降的体重,咖啡的作用更显著地表现在她眼睑下遮不掉的青黑,以及走路时?都因为困倦撞到的电线杆。
虽说有些电视台的前辈和主持人,对刚出道还并不受所属社喜欢的新人会有些小小的刁难,但是由于Zoo的人气回春,这?些也不算太大的问题,人数不断增加的助理与升级的宿舍也侧面验证了这?一点。
阮钰白本也以为自己可以,毕竟没什么大不了。即便是在月经期,她也能挂着甜美?的笑容,很元气的在瓢泼大雨中蹦蹦跳跳,就算是因为高跟鞋滑倒了摔伤膝盖,也可以在三?秒钟内爬起来火速变换队形。
这?样的难关都扛了过去,其实真的没什么不行,毕竟阮钰白也不仅只有自己,身边还有支持自己的朋友和队友。
随着时?间过去,阮钰白也逐渐淡忘卿泠的离去,那些难过愤怒的心情也被日复一日的行程磨平。她也可以在面对记者提出的刻薄问题时?,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导就微笑着给予完美?应答。
促使她改变的契机很小,小到阮钰白都忘记那个早上?究竟是把?盐当成了糖包撒进咖啡里,还是把?洗面奶误当成牙膏挤在了牙刷上?。
但是就在阮钰白颓败地洗干净杯子,脑袋放空靠坐在沙发上?时?,她突然非常、非常、非常地想念卿泠。
这?委实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早在卿泠离开不久,阮钰白就在南竹堤气急败坏的口气中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无非是当时?这?个求而不得的追求者发疯,要?求卿泠在两条路中选择其一。
要?么是让她阮钰白滚,要?么是两个一起背弃协约离开。然而意料之外的,卿泠选择了南竹堤从未想过的第三?条路。
说漏了嘴时?,南竹堤本来一脸懊丧,以为面前愣住的女孩会就此放弃协约,但实际上?阮钰白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随即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还帮傻掉的南竹堤礼貌地关好门。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唯一明晰的事情是,卿泠的确自作主张地抛弃了她,背弃了两个人曾经说好的约定。
是的,即使是在这?个时?候,阮钰白都没有任何?想去再见?到背叛者的意思?。可就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早晨,她一口气喝掉半瓶的矿泉水都没办法?去除掉嘴巴里的异味时?,她突然无法?控制地开始思?念卿泠。
第三?课泪水滚落在地毯上?的时?候,阮钰白做了一个在以后看来无比疯狂的决定,她突然而然地放弃掉之前所有偏执的想法?。在结束掉当天的行程后,阮钰白悄悄地自己定好当夜的机票,谁都没有告诉,只孤身一人前往机场。
后来有无数别担嫉妒Zoo,这?并不表示他们喜欢上?了这?个从前被自己骂成野人团的组合。但是无论组合中有什么样的大小黑料,阮钰白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表示支持,这?样的团魂和责任感也确实是很多团难以做到的。
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被称作“扛起糊团大梁的Ace”曾经想要?什么都不要?,无视掉所有本该承担的责任,而只想做个犹为自私的逃兵。
这?自然是极为不负责任的事情,尤其是第二天早晨还有团体Zoo的行程,但是那时?候这?个才刚成年的年轻人宛如受到蛊惑,什么都不管不顾,只一门心思?地想要?见?会轻柔抱住她的少女。
第一声架子鼓被敲响的时?候,即使是拿着麦克风的主唱也没有发觉,最后一排戴着黑色鸭舌帽,坐在阴影处的女孩其实是阮钰白。
但坐在背光处的阮钰白并不在意,她只是定定地望向台子上?消瘦不少的主唱美?人,心里盘算着要?在第一首曲子结束的时?候就跑到后台,无论是撒娇还是逼迫,都要?让她随自己私奔到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孤单星球。
阮钰白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想要?卿泠。
可能是咸鱼的外表太过具有欺瞒性?,好像很多人都忘记了,其实阮钰白曾经是个很执拗的人,认准了想和艳羡的前辈做朋友,就舍弃掉午饭钱,努力地跑到十公里外的报刊亭买刊数极少的杂志,只为了剪下尾页中间的一小段采访。想要?在对方面前呈现完美?的偶像剧,就可以抛弃掉雷打多年不动摇的看小说习惯,就是想呈现最为完美?的舞台剧。
那么此刻,同?样是为了卿泠,阮钰白也可以放弃自己奋斗多年才达成的目标,只是想要?来见?到她一面。
正?如言澜曾经点评的那样:“阮钰白可不是恋爱脑,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打在简陋舞台上?的灯光五彩缤纷,看起来热闹,但其实总也有点廉价,麦克风质量很差,不时?发出时?断时?续的沙沙声,但是这?也不妨碍台子下的观众们被舞台上?的气氛所打动,挥舞着手臂跟着轻声哼唱。
最前排的观众不知缘由地热泪盈眶,她举起手机,几乎不敢置信眼前才华横溢的乐队主唱曾经熬过怎样的黯淡时?光才有机会站在他们面前,她嘶哑着嗓子高声问:“卿,是什么支撑你一直坚持到现在的?”
旁边人的情绪也被她所感染,纷纷把?目光转向这?个黑发红唇的异乡人脸上?,大声地随之予以应援。
这?本来是很令人感动的场面。
但只有阮钰白没有,在曲子结束的瞬间,她已经压低了帽檐,早已经盘算好怎样才能以最短的距离冲过去。
她第一条腿已经突兀地迈出,身边人不太开心地埋怨起来,而台子上?因为寒冷吐出雾气的少女握住杂音不断的麦克风,展颜一笑。
有可能是天气寒冷,卿泠说着安国语言的时?候声音要?更为冷而质地偏硬些,但是阮钰白那一刻却只觉得温柔。
“我本来是没有梦想的,可有一个人曾经说她很羡慕我,所以我想真的成为她眼中值得钦佩的存在。”
不知是谁在问:“她是你的恋人吗?”
屏息的沉默中,卿泠神色不变,轻声道:“对啊。”
在一片巨大的起哄欢呼声中,深红与白交织投在她姣美?的侧脸上?,廉价的打光也变成昂贵的玫瑰粉。
正?是在闻到无人察觉的幽淡小苍兰时?,莫名其妙地,阮钰白泪流满面。
阮钰白憎恶自己,她讨厌自己没有缘由的犟脾气,讨厌自己抛下一切跑来安国的随心所欲,但她最厌恶的是此时?此刻理智回笼的自己。
哪怕是在晚上?一秒呢,哪怕是她已经拉过卿泠的手在无人的空旷街道上?奔跑时?再懊悔呢,哪怕是举起手臂高声应答着“我在这?里”也好啊。
再怎样幼稚与不懂事,也要?远远好过于她压低帽檐重新定好回程机票,甚至是同?寝室的室友都没有发觉她一夜穿梭二十四?小时?的时?差,远远好过这?一言不出只能安静坐回寂寞角落的真实夜晚。
阮钰白看向一望无垠的深灰色夜空,透明的隔阂盖子下是永不会沉寂下去的喧嚣夜声。
在他国的此时?此刻,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于是,阮钰白也不会知道,在她回去后全身心投入在Zoo的行程中,即便是发生林依的事情,也只能闷着头继续拖刚有起色的团队往前行时?,有着类似想法?的人也绝不只有她一个。
在节目上?因为过度劳累而生生呕出来血时?,阮钰白自己也很好笑地发现,晕过去前她的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叫痛,而是在计算因为自己缺失的镜头应该怎么补上?,后续的游戏设计环节可不可以之后再补拍。
将?将?入夜的病房里,在得知阮钰白一醒来就要?去拜访节目组谈论补拍的事情时?,即使是性?格最温和的林依都皱起来眉头,不太客气地把?已经打开病房门的女生重新推回到床上?,“你的身体还想不想要?了?”
一身条纹病号服的阮钰白面色苍白,但是还俏皮地眨了眨眼:“没关系,我还很年轻,你就当做是我用年轻来换未来的养老金了,不会有事的。”
林依叹口气,语重心长道:“白白,我知道你还是放不下那位卿泠前辈,甚至想要?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可你怎么能用折磨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呢?就算是她知道,恐怕也不会开心吧。”
“不是的。”因为很久没有吃过饭,打着葡萄糖也并不能使阮钰白虚弱的声音有一点缓解,“我并不是因为她。”
“再说了,我怎么会折磨自己?明明是她对不起我。”
林依无奈,知道自己犟不过她,当下只好换个话题,把?手里提着的便当盒子放在病床上?的可拆卸桌子中,“我说不过你,但是饭总要?吃的吧。说到这?便当还有个好玩的事情,刚才我不是坐电梯上?来,一同?搭乘的还有个……”
几口吞掉一整碗夹着红豆颗粒的山药粥,阮钰白一边向林依竖起大拇指,一边用眼睛战略扫视,想着下一口是吃咸口豆花还是苹果泥丸。
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像是在冬天储粮食的仓鼠,阮钰白听不到下文,还好奇地问她:“还有谁?”
劳雷斯有句大家都默认的传闻,要?想追求到咸鱼,就需要?事先征服咸鱼的胃。早在空降到团Zoo的第一日,林依就默默地盘算起攻略同?队咸鱼的事情。
自然,林依也不会不清楚阮钰白当时?受了点情伤,但她认为这?可是最佳的攻略时?机,嘘寒问暖自不必提,她还把?心思?放在了美?食上?,自认为想要?攻略吃货咸鱼的胃应当是小菜一碟。
但是就连林依也没想到,看似很爱吃的阮钰白竟然很挑嘴,这?倒不是说后者只饮露水吃花瓣,平时?的盒饭与必要?时?的减肥餐也不会挑剔,只是林依并没有看到过她眼睛亮闪闪地对着食物满脸幸福的样子。
那时?候,林依本来都以为劳雷斯的小道传闻果真不靠谱,出道的团内Ace很爱吃本来就是个伪命题,直到她那次随手递过去一块忘记从哪里买到的蚯蚓软糖。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阮钰白幸福地张大眼睛,像是吃到了猫薄荷的黑皮,微弯的甜美?杏眼终于不是因为礼貌,而是因为真心实意地感到幸福。
可惜的事情是,自从那之后,林依再也没见?到阮钰白唇角都出于喜悦而翘起的样子。
这?个便当,是自上?次蚯蚓软糖之后的第二次。
实际上?,这?个便当并不是林依亲手所制,而是同?乘一趟电梯上?来的另一个少女。
在看到自己要?往这?一层唯一亮着灯的病房走去时?,原本沉默的口罩少女突兀叫住她,把?手里一直拎着的便当递过去,指骨外洁白的皮肤都因为便当的重量而勒出红痕。
很奇怪的,只是林依认识的唯一一个声音可以用安静来形容的人,对方眼眸是沉寂的乌黑,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拜托自己把?便当带进去。
“她应该不会想要?见?到我。”眼睛形状秀美?的陌生人收回手,不再多言,只是在临行前最后默默道声“谢谢。”
林依忍不住想,这?确实是有点古怪的人,虽说不会是变态的黑粉来故意送垃圾便当,但是她也想不到怎么会有惹得阮钰白拒绝见?面的人。
又不会是旧情人。
想到这?里,林依忍不住笑了下,刚想和阮钰白分?享这?个笑话,就在看到爱慕的女生湿漉漉的眼眸时?顿住,咽下了要?出口的话,鬼迷心窍地说:“没什么人,你喜欢就好,我下次再给你做。”
阮钰白笑开,嘴唇也恢复一点血色:“不用这?样麻烦的。”
那个人应该走了吧,假如那位个子很高的少女听到自己冒领了盒饭的功劳,恐怕一定会忍不住拆穿的。
“不麻烦的。”
林依心跳如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样厚脸皮,还可以温和地说,“之前你不是很喜欢卿泠前辈做的饭吗?我也可以做的,甚至比她做得更好。”
“她并不好。”呆愣一下,阮钰白轻轻地摇了摇头,掰着手指数她的罪状,“出尔反尔,恶劣又混蛋,还总喜欢自以为默默地替别人付出就是好事情,其实整个人蠢透了。”
电光火石之间,林依在眺望到窗外踽踽独行的夜行人瞬间,突然间就意识到了这?位令阮钰白都不想见?到的人究竟是谁。
明明答案已经写在了眼前不是吗?
嘴唇张了又合,林依愣愣地转头看向病床上?病弱娴静的女孩,听她用那双细嫩的粉润嘴唇笑着道:“但我并没有不喜欢卿泠。”
这?是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天真。
林依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了这?点,从前她只以为自己败给了时?间,假若当初陪伴着阮钰白长大的人是她林依,必然不会陷入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但其实,不是的。
阮钰白并不是一如外表那样无害的女生,她的性?格里藏有一种任性?的固执,说是残忍会更为恰当些,只是她擅长用无辜甜美?的外表遮蔽掉这?种潜藏在深处的不健康实质。
突然之间,林依想到自己告白时?对方婉拒的温柔声音。
“林依姐姐,你很好。”彼时?的阮钰白双眼红肿,不是因为柳絮过敏,只是想念吃不到的番茄味妙脆角,可看上?去却是这?样让人想要?呵护在掌心。
正?是这?样人畜无害的可爱女孩,浅笑着对她摇摇头,像是在此刻悲怜地预测到未来的一生。
“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林依想要?因为荒谬而大笑出声,又因为自己的过于狼狈而想把?这?个深夜都埋葬,也是在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当时?的阮钰白并不仅仅是还陷在上?一段情伤里走不出来,而是她在亲眼见?证自己无休止地沉陷下去,并且拒绝被人拯救,乐此不疲。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人?
又为什么,这?样古怪的两个人还会相爱,并且在明知对方苦衷的情况下拒不相见??
林依就此一生也想不明白这?个荒唐的命题,但是在由于自嘲而打算放弃的当下,她伸出手,堪称拙劣地拉上?窗帘,隔绝两个人在此夜相见?的所有可能性?。
温柔的夜风轻轻吹拂过玻璃窗,倘若阮钰白可以在此时?望下去,必然会不用对视就可以得知楼下沉默少女的想法?,毕竟这?与乐队的那个未眠夜如出一辙。
同?理可证,假如当时?的卿泠可以晚一秒握住麦克风,定然会想清楚满眼复杂望着她的女孩心中的渴望,毕竟这?与她沉默人生中不为人知的疯狂百分?百重叠。
神明啊,如果您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可不可以就永久地暂停此夜,让明日的太阳永远下沉而不必升起。
……然而她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