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停下了脚步。
顺着那还未干透的血痕,他终于是一步一步地,经由楼梯走到了负二层。
和上次不同,没有人冲出来阻止他,偌大的空间内,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就好像……不曾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
死亡的气息已经溢满了这一层的整个空间,浓厚的血腥味随着空气流动不断飘散,慢慢浸入到阿德里安的鼻腔当中。
阿德里安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他想过自己会在中途被抓住,想过这里驻守的人会将他赶回房间,却唯独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这里的大门全部呈敞开状态,那一道道严密的电子门禁就这样被暴力地破开,如同被神话中的摩西所分开的海水,将出路毫无保留地呈现给来人。
在那残破的门扉之下,猩红色的痕迹一直未曾断绝,并且随着阿德里安的深入,那道红线变得更粗、更浓厚。
如同颜料晕开在白纸上时,总是在下笔的那一处最为浓烈,阿德里安知道,他离“事故”的地点越来越近了。
所有的痕迹都表明,变故是发生在负二层的内部。阿德里安之前所见到的门扉全是由里侧遭受到冲击而导致破碎的,地上的血痕也只有一个方向,没有任何多余的脚印,或是其他痕迹。
海盗只可能从船的外部侵入,在他们到达这里之前,或许已经有人解决了这里的所有安保人员。
阿德里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没有这样快过,肾上腺素在他的血液里累积,让他的瞳孔都微微缩紧。虽然明知“凶手”应该早已离开了现场,但是阿德里安的大脑还是叫嚣着,让他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就算凶手不会再回来。
就算这里会是相当安全的庇护所。
他也绝对不会乐意看见,里面那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这条道路是那样的漫长,夜视仪上只能显示一段短短的距离,阿德里安内心的恐惧和好奇正相互缠斗着,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放弃。
他停住了脚步,陷入到了迟疑当中。
最终,内心的勇气和探究欲战胜了阿德里安心中害怕的情绪,他觉得不管怎样,还是先检查一遍再说。
但就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
纷乱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正快速地接近着他。
阿德里安手上只有一架从劫匪那儿抢来的、只剩半匣子单的突击步.枪,还有就是他自带的那柄电击.枪,除此之外,他身上没有任何防御性的装备。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来者距离他已经不足十米远,在这种直通到底的路径下,没有任何足以让他躲藏的地方。
阿德里安的脸色暗沉如冰,他抬起手来,指腹紧紧地倚在扳机旁边。
前路未卜的命运,就在前方等待着他。
*
玛格丽特号,第三层。
乌鲁姆快速地飞奔在楼梯间里,在他身后,身材臃肿的同伴阿布拉姆正一边追赶他,一边气喘吁吁——
“求你了,慢点儿!”这个可怜的胖子哀求道,“再这样下去,我要喘不上气了!”
乌鲁姆大骂道:“你这头猪!都这种时候了,还净拖后腿!你干脆用滚的算了,说不定还快上许多哩!”
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海盗。乌鲁姆叫他们在控制室那里的楼梯汇合,然后几波人一起朝那个弟兄呼救的位置行进。
那声凄惨的呼号到现在都还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一直挥之不去,乌鲁姆觉得自己势必要弄清楚那个家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怕遭到这艘船上的防卫力量的拼命抵抗,毕竟他们这伙人都在控制室里呆了那么久,还没有组织成型的队伍来找他们麻烦,足以证明这里的安保系统是有多么的糟糕。
明明前期看起来还挺专业的——控制室里的混账害得他们吃了不少苦头,进入到客舱区域的兄弟也好像折了不少。
难道说,他们的第一要务是要保障乘客安全?
这样倒是更加好办了。
在离开控制室之前,乌鲁姆已经在那里留下了爆.炸.装置,只要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就可以直接引爆炸弹,让船上的所有人都为他陪葬。
乌鲁姆了解这些生活优渥、衣装笔挺的绅士们的性格,只要是涉及到他们的性命,他们不愿意冒哪怕是一丁点的险。
如果他拿那个炸弹作为威胁,只怕无论安保团队怎么保证,这里的乘客也不会让他们随便轻举妄动。
楼梯间又黑又静,只有他们杂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而已。突然,一个小弟大叫一声,随后,一串密集的枪声在乌鲁姆的背后响起。
“怎么回事?”
“你疯了吗?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其他海盗一个接着一个地抱怨着,在这样紧张的形势下,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紧绷着的神经断裂。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遇到了敌人,但是四周除了他们以外,哪有什么人在?
也不知道开枪的那个人是有什么毛病,浪费了子弹不说,还害得他们也一同慌张起来。
“不……不是的!”那个搅乱了纪律的“罪魁祸首”辩解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一双红色的眼睛……有人在盯着我们!”
“红色的眼睛?”
其他海盗对他的话语都感到嗤之以鼻:“你是在做梦吧?哪有人的眼睛会是红色的?”
“但我就是看见……”
“够了!”乌鲁姆吼了一声,压制住了他那变得吵闹起来的团队。
“你说看见了红色的眼睛。”他问道,“在哪儿看见的?”
那个年轻的海盗见他愿意细听自己的证词,显得相当高兴:“是的老大,在天花板上……”
“你疯了吗?天花板上怎么可能有人?”
“会不会是老鼠?”
乌鲁姆烦躁地摁了摁额头:“别管那些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他正想说些什么,但耳边却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响动。
其他人的耳朵并没有像他的那么灵便,所以见他停住了话头,都纷纷面露不解。
海盗们将探照灯都对准了自己前方,因此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后其实同样是一片会让他们极为不安的阴暗。
突然。
“啊啊啊啊——”
他们中的一个人发出了惨叫,那人处于队伍的最后方,所以当海盗们回过头去时,晃动的灯光有不少都刺到了同伴们的双眼,粗鲁的抱怨与咒骂声立刻在队伍中响起,形势一片混乱。
但紧接着,海盗们就听到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喀嚓”声。
这是人类的骨骼在被折断时,所发出的声响。
——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鲁姆此时早已转过了身,将手电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照,就在那雪白的灯光下,他看见……
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垂落,如同藤蔓一般,紧紧绞缠住了一个海盗。
这便是之前发出叫喊的那个弟兄,此时他已然无法言语,只剩下外露出的手脚,还在微微挣扎着。他的身体被一个长条状的物体所缠绕,一圈又一圈,上面似乎还密布着什么东西,闪烁着诡异的蓝色幽光。
那是……鳞片。
“是……是蛇!怎么会有蛇!”
其他人都惊叫起来,有人不顾乌鲁姆的阻止,直接架起了枪,朝那道蓝色的暗影射击。子弹迸发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噪音和喊叫,也将乌鲁姆的命令声覆盖得一干二净。
或许因为那人起了带头作用,剩余的人也像是条件反射似的,一同开起枪来。
在密闭空间内,这样的行为实际上相当危险,过于慌乱的射击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流弹四处迸射,经过墙壁反弹后,稍有不慎就会击中到自己人身上。
果然,不少人闷哼着倒下了,其他人没有意识到这完全是因为他们自己,反而还以为是那条“蛇”对他们做了什么。
乌鲁姆大喊着住手,却无济于事,子弹如同瀑布一样往那条“蛇”的身上倾泻,有几发正中被它所束缚的那个海盗的头部。
这个可怜的海盗就这么死在了他的同伴手里。
“蛇”松开了那具已经变得绵软的尸体。
那样绵密激烈的射击似乎都未曾击穿它紧致的鳞片,反倒是激怒了它。它扭动着躯体,让自己更多的部分从天花板上的管道口钻出,顺着墙壁迅速地滑落下来。
“等等……”
距离它较近的海盗发现了什么不对,他惊恐地瞪着前方:“那不是蛇……那……”
他没能来得及把话说完。
乌鲁姆再一次听到了那血肉之躯被挤压绞缠而发出的闷响。他过往不是没见过人死,甚至他自己都用过很多残忍的手段来进行过杀戮。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明晰人的极限在哪里。失去了工具,人在自然环境中无法与任何的大型野兽所抗衡……或者别说大型野兽了,甚至连一只小小的毒箭蛙,都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那么反过来说,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全副武装后,人类就不再害怕任何的猛兽了呢?
乌鲁姆以前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当他看见了眼前的那个……怪物。
人类对于比自己强大的高级掠食者的恐惧,是刻印在基因当中的。
乌鲁姆竭力使唤着颤抖着指尖,对着那个朝他扑过来的蓝色巨影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也许是过于紧张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在某一时刻产生了幻觉。
否则,他怎么会觉得……
出现在他前方的,是一个少女的脸庞?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