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在挑衅,家入硝子很清楚这一点。
独自支付起生存代价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己吃亏。这看上去很贪婪,也很得寸进尺,但很神奇的,他居然完全能理解这种心态。
在一段付出中一定要抓住点什么东西的心态。
“好啊。”硝子答应他,“只要是我有的。”
「束缚」就此定下。
伏黑甚尔转头去了浴室。
听到浴室花洒的水声后,硝子先是掏出手机发了条简讯,然后将视线挪回到床头的那个信封上。
信封没有封口的信戳,但是打不开,硝子试了一下,靠撕扯也无法将信封拆开。
应该是魔术的效果。
柯尼勒斯;阿鲁巴完全是个工具人偶,他来日本的目的除了那一发未遂的「类感弹」外,应该就是这封信。
打开信的前提不可能魔术回路的激活,苍崎橙子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
所以……现在还是只能等了吗?
家入硝子后仰躺在床上,天花板很高,灯有些晃眼,他将胳膊搭在眼睛上挡住光线。
在对所有完全未知的时候,他的状态一直时好时坏,现在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后,家入硝子的心反而宁静了下来。
除了已经尽可能地做好准备外,可能还因为她确定了苍崎橙子是拥有立场的。
不管对他是好是坏,她都有自己的打算,这个打算涉及到他的过去和将来。
——就像一个真正的监护人一样。
像是被锁在海底铁盒里的脆弱的软体动物突然离开了铁盒,他全身心浸泡在海水里,摊开四肢,在被海底的压强碾成肉泥前也要畅快大笑。
硝子又在心里嘲笑自己像个软弱又可怜的小孩,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觉得记忆里橙子的脸都要柔和了许多。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只有在带上眼镜的时候会稍微有人情味那么一点。
酒店的床很软,和五条悟公寓的那张昂贵的大床不相上下,按理说现在是一个他绝对无法入睡的时间段。
但出人意料,在几个呼吸循环之后,家入硝子挡住光线的手逐渐跌到脸旁,胸前的起伏逐渐变缓。
他进入了梦境。
苍崎橙子推开有些挂着“调查室”金属标志的玻璃门,掠过起身想要阻拦她的所谓调查员助理,目不斜视地向里走。
“苍崎小姐?”有人喊她。
屋内的陈设一板一眼,简单的长桌隔开两边的靠椅。一明一暗的环境下,光照给不同座位上的两个人带来天然的强弱差。
当高跟鞋的声音和助手小姐“苍崎小姐,您稍等一下”的低声叫喊离他们越来越近时,座位上的两个人——问询者与被问询者同时抬起头。
“特意在我不在的时候带走这孩子,他只有五岁。顺带一提,你知道这不符合程序规定的吧?”
“啊,这个……”
坐在位置上的男人闪烁其词,作为官方菁英事故调查员的他在面对苍崎橙子的时候突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家入,他都说了些什么?”
被叫到名字的男孩抬起头。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耷拉着的上眼睑没什么精神盖住了大半部分瞳孔。当睫毛稍微掀开轻飘飘的弧度后,男孩眼底有些浓郁的金色一晃而过,或许是光线带来的错觉,等再看的时候就能发现那其实是冷栗色。
他右眼下有一颗泪痣。
被称作家入的男孩用平淡得有些诡异的视线在调查员与自己的收养人之间来回转了个圈。
他其实并不理解调查员所说的话,但还是如实转述道。
“检察方打算起诉日航,日航希望由我出面证实的结果大半是搜救的自卫队的责任,大概就是这些。”
“瞧您说的,我只是调查,绝对没有半点倾向性……”调查员余光瞥见苍崎橙子变得不耐烦的表情,立刻起身,“家入君,您可以跟苍崎小姐离开了,十分感谢您的配合!”
在场的人谁也没觉得一个公职人员对一个五岁的小孩用这么讲究的说辞有什么不对,人们甚至认为应该再给他更多的怜爱与包容。
鉴于他在这场巨大灾害中唯一的幸存者身份。
事故调查局在装潢上给人一种冷酷又疏远的感觉。
天花板很高,玻璃在无机制的冷光下像是坚实的冰垒,走廊很窄,却很长,望过去像是正在踏入一条越来越深的冰河。
“你是故意跟他走的,为什么?”
苍崎橙子在走廊里就开始发难,她的问询和高跟鞋的声音混在了一起,又与心脏跳动的节奏保持一致。
所以当她停下来站定的时候,家入硝子的心跳也在那一刻骤停。
他站在收养人的背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坠毁的铁盒子里,如果不做点什么就会被一辈子留在这里直到窒息。
“我……”他的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干,嘴唇微动,上下开合几次都没能说出一个像样的理由,但苍崎明显是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结果,硝子只能垂下头,说,“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飞机起飞之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在长达半分钟的寂静后,高跟鞋的声音重新在走廊响起。家入硝子闻声抬头,小跑着跟上自己收养人的步伐。
走出事故调查局,家入硝子爬上苍崎跑车的后座,抬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我应该已经告诉过你,飞机失事后,你的父母当场死亡,而你碰巧觉醒了反转术式——咒术师的那东西救了你一命。”
苍崎橙子从后视镜里看注视着他,她的语气生硬,酒红色的眸子锐利无比:“很多人都在找你,幸好今天是这群普通人……这次就当是托管。记住,家入,下次即使要跟人走也必须先联系我。”
为了开车,她戴上了薄片眼镜,等她绑好头发重新抬头抬头看向后视镜时,酒红色的眼眸软了下来,脸上也出现了柔和的笑容。
“不要让我担心,家入。”
冲完澡之后,伏黑甚尔先是在浴室给孔时雨打了个电话,很有良心的告知: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有活儿,如果不是报酬丰厚到让魔鬼都从地狱爬出来的话就不要联系他。
孔时雨有些诧异:“你被长期包养了?”
伏黑甚尔抽出架子上的浴袍,唔了一声:“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那之前说好的那几单……”
“没空。”甚尔侧着头,用脸和肩夹住手机,他瞥了眼地上堆成一团的衣物,光着身体套上浴袍,“又没收定金,干我屁事。”
“你是吗?!那是因为我在垫付……”
电话被伏黑甚尔挂断了。
等他系好浴袍的带子推开门的时候,有些诧异地发现家入硝子光着脚,垂着头站在门外。
伏黑甚尔本以为他是要用浴室,侧身让开之后也就没管。等到他赤着脚走到床边的时候才发现不太对劲。
家入硝子跟在他身后。
“还有事?”伏黑甚尔坐在床边,抬头看他。
在看清他的表情之后,甚尔一怔,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毫无反应。
“还真是随时都有新的惊喜啊。”甚尔失笑骂了一句,“你要找的是保镖还是保姆。”
不知道是不是对声音有反应,家入硝子歪了歪头,双眼微微撑开了一点,但瞳孔无神,视线没有焦距。
他嘴角抿直,眼下的乌青在背光的情况下更明显了,脸上是平时绝对不会出现的有些呆呆的表情。
有点像一只没睡醒的小熊猫。
在甚尔琢磨着这要怎么收场的时候,硝子又有了新的动作。
他越过甚尔,直接爬上床,双手合拢放在胸前,躺下了。
“……”
你这梦游还挺潦草。
房间的顶灯打在家入硝子的眼皮上,他像是在做梦,眼珠有些不安地打转。
甚尔还没见过睡姿这么……端庄的人。
他看了眼时间,平时这个时候他可能还在外面赚钱,或者在某家店玩柏青哥。
但现状是他的衣服烂糟糟地堆在浴室,浑身上下除了浴袍外连条内裤都没穿,怎么看都是没办法出去找乐子的状态。
伏黑甚尔啧了一声,到另一张床上躺下了。
他刚把被子拽起来,突然感到手肘边的床垫似乎陷下去一块,还没等他扯下被子看是什么情况,一个身影直接钻了进来。
“……”
伏黑甚尔必须要承认,自己很少在这么短时间内失语两次。
家入硝子也是个奇人,平时冷静的发疯也就算了,梦游居然也能阶段性的分成两批。
甚尔侧躺着,被子半掀,而刚才被评价为“睡姿端庄”的人正在把自己缩成一团往里拱,也不知道是在往被子里拱还是在往他胸前拱。
或许是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姿势,家入硝子终于消停了一点。因为身体蜷缩着,硝子的额头拱开浴袍前襟后抵在甚尔胸前,脚贴在他的大腿上,额头和脚都很凉。
伏黑甚尔用一分钟思考能不能强行把梦游的人叫醒,又觉得万一出了点什么毛病,自己这笔买卖还有点难以继续。
他原本还在琢磨,结果家入硝子像是在表达不满似的,又动起来。
“别拱了。”他叹了口气,干脆地把人圈起来。
大幅度动作把双方的浴袍都扯得松松垮垮,肌肤的接触面积更大了些。在伏黑甚尔胳膊的禁锢下,硝子像个八抓鱼一样贴近热源,在暖烘烘的怀抱里终于彻底安分了。
他的鼻息打在自己胸前,被捂暖的小腿和脚掌肌肉松软下来,无意识地蹭了几下。
伏黑甚尔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等到阳光隔着窗帘将室内染亮,怀里的老板在后半夜明显把他当成了什么人形抱枕,睡得格外快乐。
门外响起敲门声,甚尔猜应该是送衣服的人来了,他掀开被子起身,打着哈欠去开门。
刚拉开一个门缝,外面的声音就钻了进来。
“说什么搬出去,搬家还能搬到酒店吗,你要两套……”
这个声音戛然而止。
伏黑甚尔靠着门框,他的浴袍勉强算是挂在身上,健硕的肌肉大部分都露在外面,又因为一夜都没怎么睡,脸垮着,整显得格外低气压。
甚尔耷拉着眼皮,瞧见门外这个白发青年看了看他,又斜过身体看了看房间里面,重复两三次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