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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中介的话之后,家入硝子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在说什么?医闹?

勉强算作「医生」的家入硝子觉得代入感极强,光是想想都觉得有些窒息。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出了口:“您没有和我开玩笑吧?‘武力上能替我解决掉大部分咒术师的麻烦’这是我的要求没错,但前提是人不能太……”

硝子想了一下措辞,“狂野?”

中介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件事。

毕竟大多数雇主的协议都是半保密的,协议中的「意外赔偿方案」通常是那些人傻钱多的富翁们搞出来的东西,情报只是在中介商人之间流通而已。

“等您见到他大概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中介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张便签,从西服口袋里掏出笔,在上面写了快速写几行之后将便签递给硝子。

“黑色外套,宽松的白色长裤,脸上有一道疤,你见到就能认出来。”

硝子扫过便签,上面是医院的地址。

这件事情说来也巧,他一开始被路人送进的医院,松下雅人进的医院,和中介人给他指路的这家医院……居然是同一家。

小酒吧离医院不算远,打车的话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这是家入硝子今天第二次踏入这里,他轻车熟路地前往急诊室。

硝子越来越怀疑这个中介的职业水准。

介绍的第一个保镖拿着双份工资差点对他出手,被莫名其妙重伤后一口咬定是他干的。

第二个保镖是在急诊室医闹的……“绝对中立”人士?

家入硝子进了电梯,在心里犯嘀咕,自己真的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吗?

电梯门打开,比外面浓一点的消毒水味道涌上来,急诊室比其他科室要稍微嘈杂一些,来往的医生和护士动作迅捷,几乎没有空闲下来的人手。

硝子走出电梯,开始没有目的的开始闲晃,眼神四处张望着。

黑色外套……白色长裤……脸上有疤痕……

——找到了。

那个男人背对着他,正和身边另一个满脸写着不耐烦的西装男人交谈,他递给西装男人一张叠起来的纸。

虽然看不见脸上有没有疤,但穿着是能对上号的。

在家入硝子打算上前询问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他。

“家入桑?”

硝子闻声转头,在走廊边上看见了早上才被他送进医院的松下雅人。

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算算时间他应该是处理好医院的事情了正打算离开。

松下雅人向前两步走到家入硝子身边,顺着硝子刚才的方向看过去,“您是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中断了,同时下意识后撤一步,表情僵硬着躲回了拐角。

“怎么了?”硝子问。

“您之前问我「天与暴君」。”

“嗯?”

松下的脸色不太好,眼珠子像是凝滞般盯着家入硝子的脸。

硝子见过这种表情,就在那个巷道里,被他按着逼问的诅咒师也是这样吞吞吐吐,一副与恐惧做挣扎的溺水者模样。

“昨天我告诉您,我之前的雇主有找过他麻烦。”

“禅院直哉,对吧。”

“是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男人——”松下看向走廊的墙壁,或者说他只是在望向那个方向而已,“他就是您问的人。”

“……”什么?

硝子花了两秒来反映这件事。

他不动声色地将头转了过去,站在原地没有动,表情依然平静,心跳和呼吸都和之前无异。

家入硝子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么混乱的现状,目前丝毫不想被男人盯上。

但即使这样还是被那个男人察觉到了什么,侧身轻飘飘地瞥了过来。这一眼,让两个人都一愣。

【黑色外套,宽松的白色长裤,脸上有一道疤。】

硝子怎么也没想到中介说的那句“脸上有一道疤”,指的是男人嘴角的那一道竖疤。

在听到自己要找的保镖就是要对自己下手的人的时候,硝子虽然觉得很麻烦,但内心没多大波动。但在看清男人脸的时候,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向上涌。

这俨然是那天在彩票单给他涂了中奖彩票的那个假老板!

是那个在他六岁离家出走的时候拿街边流浪狗骂他的刻薄少年!!

是那个接了诅咒师的悬赏,等待时机对他下手的「天与暴君」!!!

见鬼了。

家入硝子自认自己算是感情起伏不激烈的人,现在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上一句:这他妈到底是什么要命的巧合?

对方在瞬间就恢复了常态,甚至完全转过身朝硝子走来。被他丢在原地的西装男人朝他小声嚷嚷了两句,没得到回应后收起那张纸走了。

家入硝子盯着他的眼睛。

他和前两次看起来都不太一样。如果说硝子以前见到的都是一只打盹的狼,那现在这只成年的孤狼像是处于捕食刚刚结束的状态,比墨绿更深的瞳孔投射着杀戮后的余韵。

家入硝子闻到了血腥味。

“中奖了吗?”这是硝子听到的第一句话。

“什么?”

“那张彩票。”

硝子觉得这个场面哪里不对,但很诡异的,他逐渐平静下来:“中了,一等奖。”

“我运气果然不错。”对方咧开一个笑。

在硝子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有了动作。他的动作快到家入硝子完全无法捕捉,隐约只是有一个“他动手了”的概念,呼吸只有一半,心跳也没走完一个节拍。

“没看到我们还在闲聊吗?”伏黑甚尔嘴角上勾,声音却没什么笑意。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让家入硝子瞳孔瞬间放大。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硝子的鼻尖可以说是轻贴在伏黑甚尔的前胸,迎面稍微传递来人体的温度,之前闻到的血腥味化作不伦不类的拥抱将硝子包裹起来,带着热气的铁锈味直接压过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当伏黑甚尔开口的时候,硝子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的低颤。

“悬赏时间还很长,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硝子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他稍微侧头,伏黑甚尔的右手穿过他肩上,手掌正扣着身后一个陌生人的脖子。

那个陌生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家入硝子身后的,他丝毫没有察觉。

还有一点,他们三个现在的姿势相当怪异,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普通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他们的位置——这只能是术式的作用。

加上身后那个陌生诅咒师突兀的接近,不难猜测他术式的大致效果。

硝子又重新转回头。

他不知道自己侧身出去会不会走出术式的效果外,所以也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伏黑甚尔比他高一些,导致硝子不得不抬起头去看他。

他们像是在拥抱。

“您救了我两次。”硝子说。

早在诅咒师离家入硝子大约五六米远的时候,伏黑甚尔就看出了他的打算。

那个时候诅咒师还没使用术式,带着恶意和目的性的气息能轻易被五感捕捉。

甚尔想了想悬赏的金额和要求,觉得还真有不少人会为了这笔钱前仆后继。

当然,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委托目标是半个熟人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新鲜事,特别是前几天还刚被脑子不太好使的咒灵“提醒”了一番,而咒灵造成的伤口因为一些特殊的效果至今未能痊愈。

伤口每裂开一次他就会想起那个雨夜里可怜巴巴的蠢小孩。

啧,谁能想到他就是咒术师藏得严严实实的宝贝呢,早个一天接到委托,说不定在彩票店他就能把人逮住。

不过现在也不晚。

“放……放开。”诅咒师双手攥住伏黑甚尔的胳膊,但他那点力气对天与暴君而言或许就和风吹过一样,他哑着嗓子叫骂着,“你……不过也只是拿钱买命的野狗,放……开。”

伏黑甚尔第一次正眼去看诅咒师。

哦?怪不得这么有底气,这不是前老板嘛。

他想了想自己刚交给孔时雨的医疗诊断单,有些遗憾,看来这笔外快是赚不到了。

看诅咒师还打算开口,甚尔也觉得烦了。他利落地松开手,后退一步:“算我白送你一条命,下次要收费了啊,老板。”

诅咒师捂着自己喉咙,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恨恨地滚了。

“中介商人介绍我来找你。”

伏黑甚尔看向突然开口的家入硝子。

他很平静,比刚开始看见自己的时候平静不少。一股飓风刮过也只能让海面稍微掀起一点波澜,等飓风离开就什么都不剩了。

但他和在彩票店里近乎死寂的平静又不一样,他的眼神比之前亮了一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没什么起伏的表情隐约带上了一点兴奋。

伏黑甚尔认为他在笑。

“一份工作。”

“工作?”

“我会给您相应的酬劳,以及治疗,作为交换……”家入硝子眼睛眯起来,深栗色的瞳孔荡开笑,泪痣点缀成星河的一处。

伏黑甚尔听见他礼貌地问——

“您能成为我的‘犬(い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