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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

家入硝子眨眨眼,在以前翘课出在街头吸烟区的时候,也有成年人这么称呼过他。西装革履的男人们用轻蔑又居高临下的口吻,似乎给这个称呼赋予上值得被点评的糟糕意味。

但都没有从眼前男人嘴里说出口来得奇怪。

这种微妙的分寸感让硝子移开了双眼。

视线下移后,家入硝子发现他手上还攥着几张马票,之前一直在看的报纸上大块版面都是赛马专栏。

原来这里不止卖彩票,还是赛马售票点。

思绪飞了一圈,抬头再次和男人对上视线后,硝子问了一个比之前直白得多的问题。

“店长先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这下是真的笑出来,笑声被压低。他好整以暇的凑近了一点,像是在观察硝子脸上此刻的真诚是真是假。

高中生套着不知是谁的黑色外套,外套的主人应该比他高,袖口明显长了一段,袖口挽起后露出一小截骨节分明的手腕。

他略微仰着头,露出额前碎发下那双深栗色的眼,被注视着也没有局促,只是很空,眼下一点泪痣反而存在感极强。

不像是来暴富的,倒像是想要买糖的倒霉小孩走错门了,男人一边打量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虽然家入硝子自己也知道自己发起的对话假得离谱,但他又是真的觉得他们曾经在哪儿见过。

假和真参合在一起让他在审视中显得既茫然又无辜。

一时之间,气氛又回到了之前那种诡异的沉凝。

“买哪张?”男人突然问。

“什么?”

“我不是老板吗?”

“……”

这次轮到硝子用看怪人的眼神看着他,心想你又不是真的老板,再说了你不是说这是搭讪吗?

男人却真的开始走起了不伦不类的老板人设。他从身后架子里抽出一张loto7,说了一句“等着”,又随手摸了一支笔,咬开笔帽开始在上面涂数字。

家入硝子真的就这么等了起来,视线又落到他的手上。

他拿笔的姿势很随意,笔架在指节间,指甲修剪得工整,骨节突出,结实的手腕平稳扭转。

即使是一直练格斗技的夏油杰也没有这样一双极具力量感的手。

“拿着。”男人将彩票递给硝子,又重新摊开报纸,恢复了之前没什么精神的懒散模样。

此刻拿着彩票券的家入硝子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打探下去。

他握着彩票,盯着上面的数字,罕见的有些迷茫。

别人买彩票买的是运气,自己买彩票买的是别人的运气?

“这是您的幸运数字吗?”

“不是。”男人头也没抬,“是你的幸运数字。”

那也行吧……

家入硝子在心里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容易紧张了,面前的人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太正经的赌鬼。说起来自己进彩票店也只是因为五条悟一句话下的心血来潮而已。

还是早点回去算了。

打定主意后,硝子转身打算找真正的老板付款,男人却又一次开口叫住他。

“高中生。”他的脸被报纸挡住一大半,只能在声音里听出一点尾音松散的倦,“开奖之后奖金记得分我啊。”

家入硝子:“……”您想的可真远。

最后他只是挥了挥彩票券,随口答道:“好啊,老板先生。”

走出彩票店后,家入硝子深吸一口气,外面流动的空气将身上在店内沾上的烟味吹散,那点烦躁也跟着散开了。

他想了想,将彩票放进烟盒——好歹是花钱买来的。

所谓的「家」,其实是一间再简陋不过的小公寓,主居室和卫生间用一堵墙隔开,勉强算两个房间。

茶几被摆在房间正中央,角落里横着一张床,小冰箱孤独地抵在另外一个有插座的角落——这就是全部的大型家具。

“我回来了。”家入硝子习惯性说了一句。

家里非常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它该在的位置。硝子捏了捏眉间,觉得有些头疼,他坐在床沿开始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昨晚他定时躺上床,发呆的时候听到天花板上有轻微的声响,起初硝子以为是墙板不隔音传来的来自楼上的噪音,也就没有在意。

屋内没有开灯,稍微被乌云盖住的月光稍微透过窗户钻进屋内,当乌云顺着风散开,月光也就明亮了起来。

在看清天花板上攀附的东西时,家入硝子瞳孔骤缩,心跳如擂鼓。

那是一团环亘在一起的触角,触角已经覆盖了整个天花板,末端隐匿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

或许是因为显露于人前的肆无忌惮,原先还只算得上窸窣的响动逐渐变大,低沉压抑,像是某种低笑,又或是悲鸣,所有的一切都叠在一起,呈现出令人不适的恐怖声响。

令家入硝子稍感沉闷的还不是这些,虽然比不上班上其他两个特级咒术师,但他也不是那种看见奇怪生物就会被恐惧摄取心魂的菜鸟,让硝子感到压迫的原因依旧是——

他没有在它身上感到半点咒力!

这代表面目可憎的怪物或许并不属于咒术体系,又或是以他目前的水平无法辨别怪物的本质!

回忆暂时结束在这里。家入硝子双手紧攥床单,他的视线放在自己膝盖上,又稍微抬起一点,无意识地扫向茶几。

同样封闭的室内,同样姑且算是安静的环境,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噪音将他稍微往日常这边拽了一把。

与其说是外表的冲击,不如说是那东西带来的无法具体明状的感觉更具压迫。

家入硝子忽然一愣——

感觉……?

不知怎么的,他立刻回想起了幼年时期,那个时候养母还没有突然失踪,由于工作的原因经常带着硝子出门,每次出门都会见到一些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

养母带他见过一种生物,模样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不带有任何咒力,却仿佛将灵魂都拽出身躯的颤栗感。

这让当时的小硝子做了一个礼拜的噩梦。

从那以后,他的养母苍崎橙子再也没有带他出入平日的工作场所,渐渐的他也就忘了这件事,直到现在……

他回想起了这种感觉!

对啊……他是记得这种感觉的!

家入硝子掏出手机,立刻拨给五条悟。室内的白噪将听筒里的等待音拉长。家入硝子垂着眼,等着好友的回应。

他得告诉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件事。

终于,听筒“哒”的一声。

“是五条吗?我这里有新——”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强制中断,却不是被外界打断,而是家入硝子在这一刻探知到了头顶上越来越明显的压迫感。

它又出现了!

家入硝子没有立刻抬头,他的手心攥出了冷汗,握着手机的指骨开始泛白。

将手机从耳边移开后,他瞥了一眼。果然,没有信号。

刚才“哒”的一声并不是电话接通的声响,相反,是缺失信号自动挂断的声音。

硝子将手机放在床边,垂下头不再有动作。

天花板上的怪物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白炽灯不时被什么东西遮挡,在地板上透出交错着的黑影。

硝子盯着地面的影子,这团影子在涌动中像是在泥潭中的水蛇,将「家入硝子」困在泥潭深处动弹不得。

昨天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直接跑吗?不是,他在这之前还做了些什么。

恍惚中,他仿佛听见了一道尖啸的风声,像是利刃划开空气,没有任何阻塞感,顺畅得会令人心生痛快。

家入硝子很熟悉这个声音,是手术刀,或者比手术刀更锋利的东西挥舞着的声音。

对的,是刀。

他手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刀伤!

那不是为了抵御怪物给他的伤害,当然他在逃亡途中的街道也尝试着使用这类有些可怜的冷兵器裹挟着咒力进行攻击,但是没用,不论是正向还是反向输出的咒力,对怪物都毫无效果。

那把刀不是用来攻击怪物的。

床边坐着的身影几乎是弹射一般扑向茶几,这像是一个信号,天花板上的蜿蜒着的巨大身躯突然绷直,观望中的触手狠狠地超他卷来。

家入硝子比它们动作要来的快,他在茶几二层抽出夏油杰送给他的刀具套。

这个像厨师的套装曾经让五条悟嘲笑了很久,硝子塞到茶几下就没再管,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能派上用场。

水果刀的位置是空着的,硝子没有停滞地握住旁边另一把稍微细长一点的开了刃的利器。

怪物的嚎叫声越来越响,他的心跳声也越来越重,混在一起像是某种死神传来的恶劣。

在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手即将触及他脖子的瞬间,家入硝子和记忆中一样狠绝地用左手用力握住了刀刃!

鲜血四溢,血液从手心顺着刀刃向下淌,第一滴血溅落在木质地板上。

“哒——”的一声。

一切归于沉寂。

淤泥下的水蛇消失了,阴影褪去,白炽灯还在“滋滋”作响,天花板恢复了普通。

“硝子!你没事吧!”房门被暴力推开,锁芯被这股力道崩出来远,五条悟踏进房间,一眼找到坐在地上的家入硝子,他跑过去蹲下,问,“电话突然……你……”

他不说话了。

夏油杰跟在他身后,确认人没事后就开始打量起周围的异常。房间没有任何异样——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五条悟站起来,拿胳膊撞了撞夏油杰的肩,“硝子他……”

硝子?他怎么了?

夏油杰朝家入硝子看去。

他坐在那里,还穿着那件有些长的外套,注意到夏油杰的视线之后稍微抬起头,额前碎发下的眼神透亮。

家入硝子的精神状态出奇的好,眼下的泪痣跟着肌肉的牵扯上移了那么一点,他在笑。

“我想起来了,我的刀伤是怎么回事。”

他右手拿着那把细长的刀具,左手还在淌血,但本人似乎目前并没有用反转术式治疗的打算。硝子甚至抬起手,摊开了自己掌心的伤口。

“痛感可以驱散怪物,伤口是我自己造成的。”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