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要!

男人嗓音如泉水击缶,顺着还未降温的空气清晰地传进耳里,清凉沉越。

程淮安心跳一顿。

殷程两家的老太太当了一辈子的闺中密友,连带着殷家和程家的关系也亲近,殷诩大了程淮安十岁,几乎是从小姑娘出生起就看着她长大。

他向来严于律己,淡漠待人,唯独对程淮安算得上是极好。从前殷老太太总爱调侃,说是也没见这小子对自己亲妈那么上心过。

程淮安从记事起就喜欢跟在殷诩身后,一口一个哥哥的叫。

可是这时候,她心中藏了别的心思,那分外熟悉的称呼却反倒不愿喊出口。

程淮安把横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来,眼睫微垂,口中说出来的话理直气壮:“我只有程淮启这一个哥哥。”

程淮启和她是龙凤胎,血缘关系上的亲哥。

殷诩沉默,低头凝视她几秒。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程淮安觉得头皮发麻,有点儿怂了。

她向来骄横,可在他面前,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男人的气场太强,无形地包裹过来,程淮安藏不住秘密。

她指尖摩挲着裙摆,佯装镇定地抬起眼和他对视。

半晌,殷诩开口道:“手链还戴么?”

感受到他的退让,程淮安再次把手伸过去,又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戴!”

礼盒中的手链被取出,柔软地躺在他掌心。

殷诩以前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似是研究了一会儿,才开始动作。

清瘦的大手将铂金手链环上她腕骨。

手链冰凉,他的指尖也没什么温度,随着动作若有似无地划过她肌肤。

明明是冷的,可是程淮安却浑身都燥了起来。

殷诩的骨架大,指尖操纵起这样细软的物什,有些麻烦,要一点时间。

程淮安趁机偷偷看他。

她有一米七的个子,可是即便站直了,也才只到殷诩下巴高度。

此时,他正弯腰站在自己面前,让她难得有机会直视他的脸。

男人的皮肤冷白,鼻梁高挺,面部轮廓弧线干净。

他神色专注地摆弄手中的链子,偏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尾端向下延伸,如同鸦羽。

他跟四年前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每一寸都恰好长在她审美点上的模样。

程淮安唇角微弯,听他说了句:“好了。”

低头看,镶嵌碎钻的手链璀璨,更衬得皓腕如雪,程淮安转了转链子,仰起头问:“好看吗?”

殷诩答得很快,神色不变:“好看。”

他说话从不敷衍,敷衍的话他从不会说。

得了这句寡淡的夸赞,程淮安眼眸顿时亮如星夜。

“我饿了,”她说道,“你带我去吃东西好不好?”

摸不准他会不会拒绝,程淮安又补了一句:“我刚回来两天,还在倒时差,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话音刚落,两人身边就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瞧你这话说的,”周逸诚走到两人身边,下巴指了指正厅中央摆放着的各式点心,调侃道,“我周家还亏待你了不成?那儿那么多吃的,一样都入不了程小姐的眼吗?”

“入不了,”程淮安摇头,挑剔地说,“国外待久了,西点都吃腻了,我现在只想吃B市的家常菜。”

周逸诚日常嫌弃她:“我们这群人里也就数你最娇贵了,都快饿昏了还挑着挑那,也不知道是谁给你惯的。”

程淮安嘁了一声:“是你活得糙,还有脸说我精致。”

两人有来有往地互呛了几句,周逸诚说不过这小祖宗,没再跟她闹,笑着叫了一声“殷诩哥”。

“刚有人来跟我说你衣服弄脏了,我给你拿了件新的来,你这个我找人洗干净了,改天给你送到公司?”周逸诚边说边把手上那件崭新的西装外套递过去。

殷诩点头,跟他道了声谢。

“得嘞!”

完成任务,周逸诚准备拎着殷诩的外套离开。

走之前,他还回过身来,多了句嘴。

周逸诚悠悠地说:“殷诩哥,淮安在国外的时候可是想你想得不行,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们俩可得慢慢唠,我就先撤了啊!”

程淮安:“……”

程淮安对于殷诩的喜欢,在他们几个玩的好的朋友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小姑娘星星眼当了他十几年的小迷妹,欣欣然他当了十几年的小尾巴,日久难免生情。

更何况,殷诩向来谁都不亲近,唯独对程淮安的胡闹一再纵容。

只是,大人们都从来没把这段感情当一回事儿,其中也包括殷诩。

程淮安高三那年。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风声,她得到了殷家给殷诩安排了一个女人单独见面的消息。

话倒说得委婉,其实还不是变相相亲。

殷诩从小就有主见,这些事情他不急、光家长急也没用,长辈们只能好言好语地劝他过去见个面再说,以后可以慢慢地相处和了解。

若放在平时,这些要求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但这次连殷老爷子都出面,殷诩没办法再推,只得应下。

在此之前,程淮安她身边从来没出现过什么竞争对手,她也就从没认真正式地审视过自己对于殷诩的情感。

可是那天,一旦想到殷诩要和另一个女人单独相处,她就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

更不要说那个女人以后还有可能成为她的嫂子,自己再也不能成为他唯一特殊照顾的例外。

这个结论太令人难过,程淮安觉得心里又酸又疼,连呼吸都牵起细细密密的疼痛感。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就逾越了。

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喜欢。

——是想把他独占的那种喜欢。

程淮安可以肯定,殷诩不会这么简单就对那个女人动心,可身处上流社会,她见识过太多为了利益而结婚的例子,当下根本就不是他动不动心的问题。

小姑娘越想越觉得不妥,难过到课也没心思听,当堂跑了出去,到操场上偷偷地拿手机给殷诩打电话。

才听见电话对面有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问了句“你要去哪儿?”,她就委屈到止不住的哭。

程淮安的个性飞扬跋扈,向来最盛气凌人,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儿。

这还是她从记事起第一次哭,而且还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连收都收不住。

殷诩显然也有些慌了。

他简单跟那个女人说了句抱歉,让程淮安在校门口等他,立刻开车往学校里赶。

最后就成了两个人一起坐在保安室里,程淮安揪着殷诩的衣角抽抽噎噎个不停的画面。

小姑娘长得漂亮,哭起来也漂亮,梨花带雨的,只是并不安静乖巧。

她眼泪鼻涕全蹭在男人昂贵的衬衫上,还偏不许他动一动。

到底都是自己宠出来的坏脾气。

殷诩从没哄过人,眉心轻拧着在旁边看她闹。

好不容易等到她停下了,想问问什么原因,却没想到,小姑娘立刻颐指气使地来了一句:“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去相亲!”

“……”

殷诩还没想好要怎么答她,又听到了下一句。

语气虽然渐弱,但话却说得信誓旦旦、煞有介事。

“殷诩哥哥,我喜欢你,所以你不能去和别的女人相亲!”

“……就算有人逼你也不行。”

“等我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就会嫁给你的。”

“……”

殷诩神色有些复杂。

对于他来说,程淮安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没过入社会,感情稚气而青涩,她或许误把亲情当成爱了。

他对她只有哥哥对妹妹的疼爱而已。

只不过,淮安是他从小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感情深厚,便难免纵容着些。

殷诩抽了几张纸给她擦脸,擦拭干净以后,又低着头跟她讲道理。

他性格寡言,还是人生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足足说了五分钟。

这是程淮安的殊荣,可这份殊荣,却也把她一颗懵懵懂懂的心碾得稀碎。

程淮安好面子,从来没有遭到过这样的拒绝。

她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理他,回去就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当做没发生过。

只是没想到,那天跟她同校读书的周逸诚请了病假,优哉游哉地旷了一上午,下午才来学校。

被保安叔叔拦着做登记的时候,他恰好撞见程淮安对殷诩表白的那一幕。

这大喇叭一知道,那一帮关系好的玩伴就都知道了,甚至连程父程母那儿都传去了风声。

程家家风开明,程望和万茜非但没怪她,反而把表白失败的人安慰了一番。

只是程淮安的心气儿高,仍旧觉得自尊心备受打击,再没去找过殷诩,甚至出国以后,也拒绝接他打来的电话。

后来独自在海外历练,她心性磨得成熟了许多,但两人已经太久没联系,贸然去找他似乎也不大妥当,拖着拖着,就真的四年没见。

但是程淮安对殷诩的感情却从没放下过。

她现在不再是小孩子了,他也不能再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当然,周逸诚刚才那样直白地戳穿了她,程淮安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反驳,给自己留一些体面。

她振声道:“你别听周逸诚胡说,我没有想你想得不行,他瞎编的。”

“的确。”

殷诩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却难得地接了这种无聊的话茬儿。

就她那样不接电话、回国也故意躲着他,整整四年翻脸不认亲的表现,的确不像是还记挂着他。

“……”

听到这句话,程淮安顿时觉得更没脸了。

她还以为他早就忘了呢。

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其实还挺记仇。

正琢磨着自己该再说点什么来挽回面子,站在面前的人却突然靠近,把西装外套罩在了她肩上。

殷诩抬腿走在前面,声音低而凉。

“走吧,去吃饭。”

“……噢。”

程淮安应了一声,跟着他走出宴会厅。

周家的宅邸门外密密麻麻地停着各式各样的豪车。

两人走到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前,打开车门钻进去。

系好安全带后,殷诩熟稔地将车倒出来,问道:“想去哪儿吃?”

程淮安把玩包链子的指尖一顿,眼中含了些期待。

“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