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得到俞相允许,可以出来玩。
但俞佟佟并没有跑远。她就在太师府正院里一处不远的亭子边,蹲着玩雪,不往更偏的地方去。
这是别人的家,爹爹不懂事可以,她可不能不懂事。
太师府的下人们各司其职,从俞佟佟身旁匆匆走过,没人多看蹲在地上的小豆丁一眼。
就像在相府时一样,当她是透明的。
不过俞佟佟不知道的,这些人心态已经完全不同。在相府里她是谁都能踩一脚的小可怜,然而在外人人都忌惮她的父亲是俞中天。
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个俞中天,手下冤魂无数。
就连冯太师也在俞相府折损了一条腿,其他人没点背景依仗自然是见了姓俞的就躲远点。
从宫里传出来的说法,冯太师是在相府被俞相的小女儿无意冲撞跌倒,又恰好身旁一株枇杷树突然倒下,冯太师躲闪不及遭树干压住,因此腿被砸折了。
不管这个传言是真是假,这个‘恰好’发生的几率多低,反正照这样说俞佟佟名声已经被她亲爹给败坏了。
如果俞相被人偷偷称作阎罗王的话,那她就是小魔女。
其实,小崽子能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在暗地里偷偷打量自己。
她抬起脸,咧嘴露出友善可爱的笑容。
然而其他人看见却像是见了鬼,尤其是离她最近的,纷纷作鸟兽散。
快跑,小孩要吃大人啦!
俞佟佟:“?”
算了,没人愿意陪她玩,她自己也可以的。
小崽子抓起地上一把积雪,放在手心搓搓,团成一个雪白冰凉的球。
然后在外边加雪碎,继续团,做成一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雪球,就摆在面前的地上。
“这个当做爹爹。”俞佟佟念叨。
她要做两个雪人,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个方向砸来一个雪球。
小崽子感觉后脑勺一重,她回过头,见离自己不远处站着三五个半大的小孩。个个头戴锦帽,穿着富贵华丽,手心分别揣着个拳头大的雪球。
其中一个男孩的手里空了,因为用雪球砸俞佟佟的正是他。
“就是你害了我祖父?”对方质问道。
俞佟佟歪着头,不明所以:“你祖父是谁呀?我不认识。”
“哼,少装模作样!我都看见了,你跟大坏蛋一起来的,你是大坏蛋的女儿!”
“都是她,害得祖父病到在床上起不来!我们一定要报仇!”
“大坏蛋的女儿跟大坏蛋一样坏!”
“砸,我们砸死她!”
……
又一个雪球落在俞佟佟的脑袋上,不过有帽子挡着,立刻散落成雪,只有一点点疼。
“我没有害人!不是我!”
对方孩子个个都比俞佟佟大,哪里会听她解释?
他们就是为了报仇而来,一伙人格外同仇敌忾。
眼看着,接二连三的雪球都狠狠朝俞佟佟砸过来。
第四颗雪球更是直接瞄准小崽子的脸,可惜并没有准确降落。
在半道上,被一个突然横来的身影给挡住了。
“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一道豪迈爽朗的声音响起。
俞佟佟抬头,就看见十分高大魁梧,像座山一样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那瞬间好像天都没那么亮了。
这人面相应该很凶,因为太师府的几个孩子几乎瞬间被他震慑,吓得掉头就跑。
边跑边喊:“好可怕呀!”
“猛兽来了!”
“吃小孩啦!”
……
“这些臭小子!我有什么吓人吗?“屠重心里想。
自己不就是胡子稍微长点,胳膊稍微壮点,表情稍微凶点,外加手上举着个把半人高的斧头吗?
他一脸郁闷地转过头,见身后还剩个小豆丁。
俞佟佟有了大人撑腰,立刻连小身板都挺直了,正对着那几个跑走的吐舌头做鬼脸。
“谢谢叔……唔,叔!”
俞佟佟感谢的话,在这位叔叔转过来让她看到脸时,顿了顿。
这位叔叔长得好奇怪啊,小脚脚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但又忍不住歪着头打量他,为什么这个叔叔不跟自己说话?
屠重是怕一开口会把面前这个小豆丁给吓走,因为他实在长了一张不讨孩子喜欢的脸。
目似铜铃,竖粗眉,长年待在边关让封杀把脸吹得又黑又糙,每次回京都能把自己儿子吓哭,更别说人家的小孩了。
看这小豆丁身着讲究,白嫩如雪,一双眼睛清澈闪烁,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一会儿哭起来,他怕是有嘴解释不清,又要得罪人了。
屠重正打算趁她没来得及哭,赶紧离开。
“叔叔,我刚刚谢谢你了,你听见了吗?”
小豆丁追上来,笑嘻嘻跟他并肩走。
屠重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头望着这仅三尺高的豆丁:“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不怕呀!”俞佟佟眼睛笑成了漂亮的月牙。
“我爹爹也是坏人。”小崽子在心里说。
屠重还是第一次见有小孩子愿意跟自己亲近,而且是个如此娇巧粉嫩的瓷娃娃。
俞佟佟一笑,他心里就柔了,不过嗓音挺起来依然粗犷就是了。
“小丫头,你真不怕我?”
“不怕。”
“那你能多叫我几声叔叔吗?”
“叔叔蜀黍数数属鼠……”小崽子古灵精怪。
屠重挠头傻笑:“嘿嘿。”
他这人就是吃了长相的亏,其实是个爱打抱不平的软性子。
可惜世人大多以貌取人,他往街上一站看着就像拦路抢劫的。要是有强抢民女的行径发生,他一冲出去能把强盗跟苦主都吓得四散奔逃,从来就没体验过被人拉着感谢的滋味,更别提有姑娘以身相许。
他这情况,可以说是跟俞佟佟完全相反。
屠重属于一心想往好人堆里扎,但会被大家排挤嫌弃的那种。
而俞佟佟属于长得太过无害弱小,所以相府里的人都逮着她欺负,也是受排挤的。
两人虽然年龄相差大,但是一会儿功夫竟也忘年交似的聊上了。
“叔叔,你手里拿的什么?”
“斧头。”
“好大呀,可以让我摸摸吗?”
“这东西危险,我拿着给你摸背面吧……这个斧刃沾过太多血,一会儿我还要用它砍掉一个人的腿呢。”
闻言,俞佟佟吓得把小手缩了回来。
屠重忙解释:“不用怕,叔叔砍恶人的腿,不会伤害好人。”
他近日来太师府,是因为听说俞相也来了。
没错,屠重今天就是来砍俞中天的腿来着。
别看他人高马大,此刻毫无尊卑跟个小孩子蹲在地上说悄悄话。
屠重的身份是皇上亲封的镇北大将军,乃朝中重将,戍守边关十余年。
他脾气暴躁耿直,好打抱不平,此次回京恰好闲来无事,听人说了俞相对冯太师所做的恶行,便提着斧头找来了。
屠重自己大字不识,因此最敬佩读书人,冯太师可是先皇的老师,德高望重受人尊敬,怎么受俞中天那样的小人欺负?
俞氏蛊惑皇上,无法无天,朝中其他人都不敢跟他作对。
但屠重可不怕他!
他今日来就是替皇上肃清乱臣贼子,还冯太师一个公道的。
然而他却不想想,这话怎么会无缘无故传到他的耳朵里?分明是有人要利用他急躁又好打抱不平的性子给自己报仇。
俞相不是喜欢借刀杀人吗?那冯太师活了八十年也不是吃素的。
屠重有勇无谋,但却是不可多得的打仗好手,武艺高强,战功赫赫,深受皇帝喜爱。
奸臣对上武将,轻则两败俱伤,重则你死我活。
这可是冯太师集三千门生想出来的主意,反正无论如何俞相今天都得留下一条腿在太师府,休想竖着走出去了。
另一头,俞中天已得到了这个消息。
听说屠重今日也来了太师府,他立刻嗅到了大事不妙的气息。
屠重就是个一根筋的倔驴,油盐不进,嗜血残忍杀伤力极大,奸臣最怕跟这样的人对阵。
他当机立断,打算先溜为敬。
谁知道刚走出太师府正堂,就跟院子里的屠重撞上了。
不过,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家小崽子会被这头倔驴牵着,两个人还有说有笑一派十分亲切的模样。
俞相:“……”
屠重:“奸贼!哪里走?”
屠将军感觉自己手中‘上斩奸臣,下斩刁民’的战斧已经饥渴难耐了。
他眼中瞬间凝起杀气,高举着斧头看样子就要朝俞中天扑过去。
而俞相身边的侍卫感觉到浓浓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拔剑出鞘准备应对。
太师府下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殃及,众人仿佛已经闻到了下一秒腥风血雨的味道。
“屠将军,你我之间无冤无仇,不必一见面就动兵器吧。”
“少说废话,奸臣人人得而诛之!啊啊啊……纳命来!“
屠重干嚎了一嗓子,然而他手中的斧头却迟迟未劈下去。
将视线收回向下看,一个软糯糯的小人抱住了自己的腿。
屠重想把俞佟佟牵开:“你先到一边去,我怕伤着你,等叔叔打完了坏人再陪你玩。”
然而俞佟佟不说话,小崽子只是撅着嘴,眼眶快速蓄满晶亮,下一刻突然爆发,‘哇’地就哭出了声。
“叔叔呜呜呜……不要打我爹爹……”
屠重最怕小孩子哭,他瞬间就乱了阵脚,眼中的杀气消散无终。
俞佟佟挠了挠自己通红的鼻子,哭得可怜极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就叫人心软。
屠重见蹲下哄不行,又将她抱起来哄。
俞佟佟将自己圆圆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拨了拨脸颊边扎人的胡子,趁机对俞相眨眨眼。
爹爹,快跑!
佟佟给你断后!
俞相不知该惊讶于自己居然能从眼神看出这孩子的意思。
还是该惊讶于这孩子怎么跟屠重认识的?
反正他毫无犹豫,在女儿的掩护下先头也不回走出太师府。
坐在相府的马车上,他带来的侍卫严阵以待。
一炷香时间过去,屠重将俞佟佟送出来,孩子已经止住了哭,吃上了叔叔买来哄她的冰糖葫芦。
屠重也没再提要动斧头的话。
只是看着那孩子手脚并用爬上属于相府的马车,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同时忿忿。
这样可爱乖巧的孩子,竟然是俞相那个大奸臣的女儿?
他哪里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