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进化是个很奇妙的过程。
因为自身的时间流速同,三人只站在原地,就目睹了一场文明的诞生。
在新世界?,扶离抹去天道、取消了天材地宝,唯独保留天规、并将自己对本源的?解融入虚空。
人人可识道,人人受制约。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一个真正公平的世界。
林尽染知这样的世界是好是坏,她目前也无法得知。因为人类才诞生久,正因为天雷劈到树木、降下火焰而感到惶恐。
他们还没发明出语言,只能发出简单的几种声音表达不同的含义,数十人围着熊熊燃烧的树木不知所措,他们触碰、烫伤、吼叫、惊慌、远离、又重新接触。
只除去一个人。
一个裹着草叶的年轻人坐在树下,看看其他人、看看火、又看看天,露出个非常容易解读的表情。
他在疑惑。
林尽染看着那个年轻人,扯出个痛苦却又欣慰的笑容。
人类,终是又一次踏上了追寻道的旅途。
周而复始,一如从前。
三个人中唯一知情的九方染,在短暂地惊讶后,很快被眼前的一切所吸引。他兴奋地盯着古人类,扯着司空亘的袖子喊,“师父快看。”
从娘亲身上撤回目光,司空亘顺着徒弟?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
和林尽染的敏锐同,九方染根本没发现师父失去情感,又或者说,百年前的司空亘一直是这样沉默寡言。如今,小徒弟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新世界上,将宗主的死和旧日恩怨忘得一干二净。
单纯的甚至有些迟钝。
过眨眼间,人类已经熟练掌握了火种的运用,那个年轻人也死去。
但,思考死。
林尽染忽然拍下九方染的肩膀,“你??去那里?”
“可以吗?”九方染惊喜地回头,但马上开始迟疑,“师父也去么?”
司空亘摇头,“我去。而且你一旦过去,就再能回来。”
他说话时,新世界正面临一场火山爆发,岩浆喷涌,瞬间吞噬了山下的部落,男男女女在奔跑,他们脸上的惊慌恐惧被永远定格。
九方染偏头看着师父,他一侧是新世界血染般的火焰,另一侧是生旺之地柔和的白,两种截然不同的光在他脸上交织,却只留下阴影。
还没长大的男孩垂下头,?指扯着司空亘的衣角,只说出一个“我……”,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同样的光映也映在司空亘脸上,显得他柔和而沉静。师徒连?,那孩子没说全,他也懂了。
司空亘整理好弟子的发冠,轻声道,“去吧。”
林尽染挥手,一道门出现在几人身边,她拉开门,火山灰飘进门内,像是雪,斑驳了衣衫。
后退、拍袖、下跪。
九方染磕了三个头,用力之大,仿佛声音都浸着血。
他道,“徒儿不孝。”
拈去肩上灰烬,司空亘双?将他扶起,“道途坎坷,莫失本心。也许终有一天,你还能回到这?。”
九方染重重点头,眼泪跟着他的脚步湿了一地,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
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司空亘没有感情,此刻却笑了,如百年间无数次一样,
他点头,“为师都知道。”
少年脸上也慢慢绽出一个笑,转身进入未知。
雏鸟终于离开巢窠,独自闯荡天空。
而新世界?,也出现了第一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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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落下,盖住了少年单薄的身影,盖住了碧色青山,也盖住了新世界的一切。
四周又只剩下白。
司空亘:“谢谢。”
九方染知道玄冥界灭亡,更无法接受师兄弟都死去的事实,林尽染把他送到新世界,是助他得道,亦是不愿让他伤心。
门关了,林尽染却还盯着那里,她沉默半晌后开口,“他有处可去,你呢?”
司空亘答反问,“娘?去哪里?”
‘?去哪里?’林尽染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坚定移地选择继续穿越。因为那时她还相信,自己一定能改变扶离的命运。
但是现在,林尽染知道自己错了。
她拼不过天道因果、抵不过阴差阳错,挣扎了一千年,几次生死,结局却是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世界死在自己面前。
到头来,她谁都没救下。
可是,如果继续穿越,她又能去哪里呢?
林尽染抚着额头,那里还有扶离留下的一点点温度。就好像他们两人的感情,纵然炙热,却被漫长岁月抻得稀薄。
——可再稀薄,只要是暖的,就足够她撑下去。
林尽染微微笑了,一如既往地温柔热忱,“我?去找他。”
生旺之地什么都没有,但是林尽染笑时,司空亘却好像看见了绵延的山脉与河流。知道是过去的情绪在影响自己,还是神明终于能生出感情,他忽然感觉自己寂静的胸膛,跳动了一下。
司空亘道,“娘,明曾猜测过,我们的世界并非独一无二的。兴旺之地以外,也许还有其他世界。只是未等证实,天道已经杀尽所有明。”
对方说完话,林尽染有一瞬间的怔愣。
原剧情中,男主最后打败天道、毁灭世界,孤身前往三千世界。哪怕如今过程已经被她改得面目全非,结局却惊人的相似。
像是永远无法逃离的既定宿命。
说不清自己对此有何感想,林尽染只问,“你?前往三千世界?”她顿了顿,逼着自己露出笑容,“那很好,我支持你。”
和扶离的离开同,林尽染知道,如果此刻和司空亘?开,他们恐怕永远都不会见面。
她未能参与这个孩子的童年,却有幸在他少年时相伴。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他们互相拉扯着,才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对于司空亘,林尽染仅拥有真正意义的母爱,还有数不清的感激。他教会了她善良真挚、坚守本心,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因此,哪怕他如今懂感情,?出悲喜,林尽染也?笑,让他走得留遗憾。如果未来他能重新拥有情感,再想起今日之事,想起她的表现,方不至于难过。
司空亘却摇头,“是您要前往三千世界。”
林尽染:“你说什……”
话音未落,林尽染已经感到一阵恍惚,她看见司空亘化为无形,在彻底消失时,他对她眨了眨眼。
旧日重现,林尽染蓦地掉下泪来。
那孩子曾对她做过相同的表情,那时他犯错,自己气得几天几夜和他说话。后来司空亘在门前跪了一天。
当时她生气又?疼,实在忍住出门,司空亘一下抱住了她的腿。他仰着头眨眨眼,说,“娘,您原谅我吧。”
林尽染:“我永远都原谅你。”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因为你何错之有。
身体与精同样在摇晃,像是过于颠簸的梦境。林尽染已经恍惚,但还拼命试图保持清醒,记住司空亘最后留给自己的话。
“娘,照帝化身寰宇,终其一生可恢复,我知您非他可,所以送您去找他。三千世界无奇有,也许在那里,您终将遇见他。”
“娘……”
破开世界需?的力量极大,哪怕是神明,也非死不能做到。如今格散去,识海将枯,司空亘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笑,他声音虚弱,字眼也被情感模糊。像是过于精纯的糖融化,甜的发苦。
“林尽染。”
“我一生坎坷、没遇见半?善意,唯独与你相识,是我生命中唯一一件幸事。所以我后悔遇见你,更不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如有来生……”
“如有来生,我们……要再见。”
世界壁垒被冲破,司空亘中间的话被风声吞噬。“还?再见”或“?再见”,林尽染已无法知晓。
她将这孩子养大,司空亘?中所想她向来了如指掌,唯独这几句,林尽染没听懂。
她又如何能听懂。
天道操控、格桎梏,明明是最私密的情感,终其一生却不被自己掌控。唯独死前,摆脱所有束缚,那些过于沉重的情感,才像是洪水泛滥的河流,从破败之处溅出几滴水珠。
她只见水滴清澈,又怎知其后是汹涌江潮。
更何况连这几滴水珠都是精?衡量过的,从初见,司空亘就知林尽染需?一个仰慕者,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如此确定。以至于未等她怀疑,他就已经敛了所有?思,后退一步,乖乖叫她“娘亲。”
这声“娘亲”?,藏着多少缱绻爱意,司空亘藏得太好,连自己都信了。
至于林尽染,以前她不知道,现在也必知道。
‘甘?么?’司空亘问自己。
——甘?。
——能来到她身边,又有什么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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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的力量远超想象,司空亘燃烧神格将林尽染送至三千世界,他仅做到了,还做的堪称完美。
林尽染落在空旷的房间里,睁眼就看见了黑袍男人。
对方的装扮与尊天门的修士类似,都是及地的黑色长袍与帽兜,面容被功法隐藏,看真切。只是,他气势远超尊天门修士、甚至超越了林尽染见过的所有明,仅站立动,就有滔天威压涌来。
那是扶离。
准确地说,那是暗一、沈暮燃和扶离,他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他是他们所有。
是所有虚妄外表下,真正的人。
林尽染忽然觉得好委屈。
岁月漫长无尽头,所有热情都被蚕食。
最后这次穿越,她时常感到疲惫。无论是被禁锢在五峰山的千年,还是独居在青川山脉的百年,以及最后,扶离和司空亘都为自己而死。
千思万绪道明,只剩一句无能为力。
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在试图拯救爱人的过程中,她没能救下他,还害死了更多的人。
“因何而来。”
——拯救。
“做到了么?”
——没有。
那么多委屈、自责、懊恼、痛苦在见到对方后齐齐迸发,林尽染踉踉跄跄走向那人,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她穿过了爱人的身体。
林尽染惊愕地看着自己双?,未等想通,忽然听见一道机械音,与系统三?相似,却更为高级。
声音问,“你为何而来?”
林尽染脑海中,蓦地闪出一个名字——主神。
她刚想说自己是来找人的,却听见身后的爱人回答,“求死。”
主神:“明死后不入轮回、冰消瓦解,你确定?这样做?”
“至爱离逝,万念俱灰,但求一死。”
主神:“好。只是神明求死不易,我需将你三魂?散,?别投入异世。三魂消散方能成功,你可同意?”
“可。”
主神:“交易开始。”
房间内一块地面凸起,黑袍男人将一个晶石状的东西放入其中。晶石没入地面后,白光突起,黑袍男人刚刚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三个身影,每一个,都是林尽染熟悉的模样。
三个身影化成三道光,冲入天空。
林尽染站在原地,无声无息、无悲无喜。
她突兀地想起,自己五感皆失,重生在冰天雪地的青川山顶。系统质问,“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惊险,你可能真的会死。”
彼时她眼盲口哑,一小心从山上滚落,摔断了腿骨,若不是一只手还能动,就要生生冻死在山中。可她吐出口血,躺在地上笑着回答,“我后悔。”
当初林尽染说这句话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会后悔。
可是刚刚那一刻,在看到司空亘以命相搏替她挣得一丝希望后、在觉得自己穷途末路之后,只听见黑袍男人那番话时,真的后悔了。
那时她以爱为食,虽苦犹甜;如今得知所谓的爱一开始就不存在,残存的苦楚终于溢出来。
剥魂之痛、灭世之痛、看着亲手养大的孩子因她而死的痛,种种疼痛翻涌、撞击、摧枯拉朽,林尽染再能承受,跌倒在地。
交易结束的主神离开之际,似乎察觉到什么,略带惊叹的声音响起,“咦?这有个完成任务的魂魄。”
“是系统带错路了?这届真是我带过最差的系统。”
突然降下的光芒像是温暖的茧,将女孩包括其中。温度使人困倦,困意又让人产生幻觉。林尽染昏睡前,甚至听见了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因何而来?”
——拯救。
“做到了没?”
——没有。
“他可需??”
……
……
林尽染听见自己破碎的、含泪浸血的声音。
——他需?。
柔光拭去她的泪水,“你必怕,我送你回家。”
林尽染点头。
“好。”
“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be,是个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