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万万没想到,这部狗血剧里竟然还有自己的戏份。她嘴巴大张，听林雾字字泣血般哭诉。
“姐姐，你生来就夺走我许多东西,难道还要夺走更多嘛？我知道是你当年救了公子,可是你什么都不行,把他让给我好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只有我能给他幸福。”
纵然林雾的话颠三倒四，但林尽染还是很快脑补出全部因果。
这大概又是一个姐姐和妹妹的恶俗剧情。
还是胎儿的时候,姐姐抢走了妹妹的营养,所以姐姐健康，妹妹病弱。出生后，全家人一定更疼爱妹妹、忽视姐姐，姐姐也十分愧疚。愧疚到哪怕是喜欢的男人也要让给妹妹。
总而言之，是林尽染最讨厌的剧情。
按照幻境的正常流程，她应该和扶离之前做的那样，进行角色扮演。先是一顿唇枪舌战嘲讽对方,再不停打脸,让人们看清妹妹的真面目，自己走向人生巅峰。
然而,三个月以来的沉闷压抑、有苦难言，林尽染本就心情不好，如今根本没心思玩过家家。她思索片刻对扶离说道，“要不然把她杀了,心魔也许就能结束。”
林尽染：古人云,能打架尽量别吵吵。
突如其来的转变，扶离也有些困惑，但他还是很快摇头,“我的心魔从来不是她。”
林雾还在一旁哭喊，林尽染听得心烦，干脆一掌把她拍昏，自己坐在桌前，“刚才幻境都快结束了，又忽然开始，是不是你的心境出现问题？”
关于自己的心魔，扶离并不想谈论。然而此时情况不明，对方似乎又懂得很多，不如和她探讨一番，而且对方似乎……
扶离掩下心中异样，从幻境开始时解释道，“从见到林雾瞬间，我就知道她是假的。”
雾妖死了，扶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况且她的一部分还在他体内，哪怕想否认也做不到。
所以林雾只是他的记忆，扶离从一开始就知道，而他迟迟不肯戳破，不过是事出有因。
他道，“我再清楚不过她的喜好，在天元山府时，她连和别的女弟子穿一样的衣服都不高兴，说那是撞衫。又怎能忍受别人和她一模一样。”
“所以除去第一天，林雾是从我记忆中抽离出来的，和她别无二致。之后，我都会故意屏蔽识海，让幻境无法窥探记忆，这也导致林雾和她差距越来越大，甚至最后那番话，绝对不是她能说出来的。”
每次林尽染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对方时，扶离都能给自己新的惊喜。她忽然想起之前见到林雾时的担忧，原来，他一直都懂……
“那你为何继续演戏？”
不知何时，亭外下起雨，大雨磅礴遮住视线，让扶离不禁又想起雾妖离开自己那天。他按住颤抖的手指，声音都带着苦涩，“因为我知道这场心魔在考验什么，毕竟，我也只后悔过一次。”
他凝练魂魄时，一直不舍得雾妖的温度。可是，如果他没有吸收那些血液，也许不等青阳发现，他就能带着雾妖离开五峰山。
还有最后的时候，如果他没那么冲动，雾妖是不是不会死？
头垂得低低的，林尽染的声音穿过潮湿的空隙，带着些许凉气，“你后悔冲出结界救她？”
“不，”扶离盯着亭外的雨，好似穿透雨幕，看到了很多年之前，“我只是后悔，为何我如此自负，又或者我为何活着？”
他曾经是神啊，挥挥手就能点石成金、心想事成的神明。哪怕碎了神格、被囚在山中也是出于自愿，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万物都不入他眼。
后来她死了，扶离才明白，他其实什么都是，狗都不如。
所以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明白这个道理。更恨自己，如果他一早死了，是不是不会害她至此。
“这才是我真正的心魔——我恨自己活着。幻境也由此生成，林雾给我的茶里有毒，九十九天毒成，药石无医。如果我喝完这杯茶，魂魄也会随之消散。”
别过头，林尽染遮住自己湿润的眼眶，“可是你没喝。”
“对啊，”扶离嘴边牵出一丝笑，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那是他存放林尽染魂魄的地方，“她想我活着，我便只会活。”
雨声渐歇，太阳重新升起，金灿灿的光照在两人身上，像是镀上一层明黄，林尽染深吸一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按照你的说法，你的心魔已经彻底破解，那为何我们还在幻境中。”
一场幻境，虽然没让扶离心境有任何变化，但好在见过林雾之后，他不再试图模仿林尽染，而是重新变回了自己——那个沉默寡言、气势非凡的神明。
他抬起手腕处的红绸，忽然盯着林尽染道，“秘境里心魔劫可以有很多，也许，剩下的部分是你的心魔。”
他们交谈的时间不算短，倒在地上的林雾哼唧一声，似乎有转醒的迹象。林尽染又一个手刀落在她后颈，起身时看见对方安静的睡颜，也是她过去的样子，忽然沉默。
似乎只要话题和“林尽染”无关，扶离的智商就很靠谱，林尽染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进一步思考，如果扶离从开始就知道他的心魔是何物，也从未改变过想法。那么这场幻境，也许根本不是为他准备的。
林尽染忽然想起，心魔通常都由本人记忆构建。
而这个朝廷与江湖共存的世界，种种狗血剧情，其实都来自于她的记忆。怪不得来到这里第一天，她能那么快判断出扶离的身份，因为官服和饰物，都是她上辈子亲眼所见。
难道她一直想错了，这个世界其实是属于她的考验？
林尽染眉头紧皱，回忆起三月来经历的种种，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高。
‘如果这是我的心魔，我的困惑又是什么呢？’
……
桌子对面，扶离拿着茶杯不语，他的视线落在对面之人的指尖上，她的小指弯曲，在石桌上有规律地轻点。
过去，雾妖经常坐在他的树干旁，思考时，也会做出完全相同的小动作，就连频率，都分毫不差。
扶离想起五方秘境的别名——如意秘境。
顾名思义，只要通过考验，五方秘境能实现一切愿望。进来之前，他最想的就是找回神格，如此才能替雾妖报仇。
可是，他心底最大的愿望，却是再次见到她。
他是神，最了解天道，知道魂魄离散后绝无生还可能，所以没想许下这个愿望。但是，五方秘境会不会看透他心中所想，又因为无法将死人复活，干脆……制造出另一个雾妖。
不仅如此，它制造出的新生灵，还满足他所有渴求。希望她能自由快乐，希望她能修炼，甚至希望她不要在意自己，这样就不会因他而死。
林雾是由他记忆衍生出的劣质品，可是眼前这个人——满足他所有关于雾妖设想的修士万山红。究竟是他另一个心魔，还是隐秘的愿望终得实现。
手腕上的红绸，明明缠在手里，却像是连接到他心尖，扶离捂住脸，挡住他狼狈不堪的表情。
——他的女孩为他而死，可他却卑劣地，想将另外一人拥入怀中。
……
心魔幻境的危险之处，在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现实与虚幻交错，让进入秘境的修士永远困在其中。
经过两个考验，林尽染和扶离都开始困惑。
扶离思考，万山红究竟是不是真人。
难道真有修士的心魔是吃兔子？而且她给自己的感觉，分明就是雾妖。可是雾妖已死，两人魂魄也截然不同，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林尽染也控制不住想，是否扶离就是她的心魔。
他种种行为都完美符合自己的期望，她听司空亘说扶离会来，他就真的出现。她怕他会找替身，而他恰好知道她讨厌替身。她担心他会忘了自己，他就模仿她的行为，把她刻在骨血。
‘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扶离和林尽染同时想着。
因为无法确定，两人都不敢轻易动手。甚至手腕处的红绸突然断开时，他们都非常默契地没有讨论这件事，而是各回各家与对方保持距离，想着静观其变。
在赶往正德山庄的途中，林尽染感慨命运力量之强大，尽管她完全不想玩角色扮演，却不得不深陷其中。好像无论怎么选，命运都会将她带到同种境地。
半个月后，她带着林雾回家，见到武林盟主老爹之后，朝廷与魔教的战争也正式打响。
回家后林尽染知道的一件事，原来魔教圣女不是林雾，而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