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离自己未曾经历过心魔,但他看过不少修士因心魔而死，因此对其危险也略知一二。然而他环顾四周，看粉色的花瓣飘飘洒落,怎么也看不出哪里称得上危险。
不等他发问,兴奋过头的林尽染已经开始解释,“道友有所不知,我曾经被扔到雪山里。那时我修为全无，只能靠吃兔子活下去。但我之前从未杀过生,所以格外害怕不忍,一来二去这件事就成了我的魔障，甚至几次因此做噩梦。”
活了这么多年，林尽染当然做过饭，但她只用处理好的肉类做过饭，根本没经历过从源头上获得肉类这一步骤。所以她第一次杀兔兔时，几乎是一边哭一边做的。
由此，也衍生出他们刚进入杏林那一幕,巨大的兔子跑着跑着就裂开了。而扶离之后的做法,也让她误打误撞破解了心魔。
听完对方解释，扶离真切感受到什么叫无言以对,他活了千万年，都没经历过如此诡异之事，他思索片刻后询问，“既然你去过雪山,那之后的冰原也可以解释,不过，杏林变换形态又是为何？”
指尖盖在眼睛上，林尽染笑笑,“我是个瞎子，看不见，特别害怕撞到棱角。”
所以她后来修为增长，索性盖了个雪屋，如果什么东西敢撞她，直接敲碎_(:з)∠)_
奇怪的感觉又漫上心头，甚至连灵魂深处都牵扯出几分疼，扶离五指攥紧，克制住忽然想触碰对方眼睛的冲动。
他干脆不看她，目光划过杏林，“所以，其实我们在进来的瞬间就已经进入你的心魔？”他皱眉，似是无法相信这种情况，沉默片刻又问，“既然你的心魔都已破解，为何无法离开？”
林尽染：“因为这片杏林，是我最后一个魔障。”
视线向下，手腕上的红绸在日光下微微发亮，因为扶离刚才的动作，两人距离极近。绸带垂在地上相互纠缠，生出几分缠绵旖旎。
在现世，林尽染的校园里也有这样一片杏林。每到春季，情侣们会在树下拍照，风吹过时，花瓣洒落，在空中划出甜蜜的弧度。那时她低头匆匆走过，心中肯定也生出几分幻想。
她抬头看向扶离，好在，如今她的幻想已经实现。
被她盯着的人不自在地向后退，直到把手中的红绸再次拉直，才堪堪停下，他问，“你知道怎么离开吧？”
“嗯，我当然知道。”林尽染含笑看着他，“你把眼睛闭上，我带你离开。”
扶离皱眉，但还是听话地闭上眼，不过闭不闭眼没有区别，他的神识仍然能看见。
神识外放，只“见”对方缓慢向他靠近，扶离心中了然，她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这一路对方掩饰的太好，让他不由得都开始相信，也许她真的和尊天门无关。不过她还是太嫩了，竟然现在就要动手。
扶离冷哼，匕首再次翻转而出，就等对方动手后给她致命一击。
两步、一步、近了！
嗯？？？
马上要刺出去的匕首硬是转了个弯，生生被收回袖子里。因为那个靠近他的女人，竟然根本没出手，而是踮脚捡起他头顶的花瓣。
还未等扶离想明白，神识忽然模糊一瞬，他猛地睁眼，却发现两人已经不在杏林，而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耳边传来声音，不知何时两人已经重新拉开距离。
林尽染打量着房间说道，“我们出来了，这应该是下一个考验。”她顿了顿，指着她自己半透明的身体说道，“或者说是下一个心魔，而且是你的心魔。”
扶离满心疑惑，不明白怎么捡个花瓣就能离开，但他又不能自己暴露自己有神识的事实，只好变着法子问，“刚才那个心魔，你是怎么破解的？”
林尽染笑，眼里闪过狡黠，“我曾在杏林里迷过路，后来靠花瓣找到的出路。”
这当然是骗他的，杏林成为她的心魔，是因为她曾经不幸。如今她已经很幸福，所以只要意识到这是考验，就能轻而易举离开。
只是这些话，却无法对现在的扶离说。
对方摆明着说谎，扶离却不想追究。因为她既然拿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就是告诉他：她不会说出实情。
这是雾妖教过他的道理。
不过，对方究竟为何离开，扶离也不是很感兴趣，只要她不是来杀自己的，他们就毫无关联，以后离开秘境也只会各奔东西。扶离收起为数不多的好奇，也开始打量他所在的地方。
对方至少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里很可能是他的心魔。
如今两人所在的地点，是一个男子的卧房，房间里摆放着很多书本，墙上还挂着宝剑。然而根据他现在穿的衣服来看，他只是个凡人，而非修士。
扶离对自己的身份有些不满，但是看着身旁半透明的万山红，又诡异地生出几分满足：好歹他是个人。
同样在打量四周，林尽染获得的信息要更多，她知道扶离肯定不知道这些，因此主动说道，“你是一名文官，官位不高不低，但以你的年龄来算，已经算是官居高位。
根据房内装饰，你应该是世家子弟，家中颇有底蕴，所以你的父亲或者长辈很有可能也在朝为官。
桌面上的诗词只写了一半，文采斐然，但内容却是相思之苦，那么你应该有心仪之人。如果两人不能在一起，只可能是身份缘故。也许对方地位低微，又或者你们两家是世仇。”
林尽染每说一处，扶离就跟着看一处，到最后，他只能说自己目瞪口呆。
扶离问，“你如何看出来的？”
“你的衣服为绿袍，意味官居三品以上。旁边还放着书刀和笏板，只有文臣为了记录皇帝旨意，才会带着这两样东西。而且你房中饰物多为……”
林尽染一边说，一边指出具体事物给对方看，她说到一半回头，正好对上扶离略带茫然的眼神。她顿了顿，“这些都是凡人的东西，你身为修士不知道也正常。心魔而成的幻境都是虚构的，哪怕你什么都不懂甚至露出破绽，周围人也不会怀疑。”
扶离对心魔知之甚少，如今听对方解释，才似懂非懂点点头。但是也不能什么事都听对方说，否则被骗都不知道。扶离翻开一本史书，自顾自读起来。
不得不说，扶离怀疑得没有错，林尽染确实有些事没说。
通常来说，心魔都是沉浸式体验。
像她当年进入问世山，回到现世。她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只以为她是普通人；又或者像刚才，两人刚踏入秘境就来到杏林，根本不会怀疑那只是个幻境。
可是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似乎明晃晃告诉两人，他们身处幻境之中。甚至怕他们知道的不够清楚，直接把她变成半透明的存在。
一个活生生的人，手腕处的红绳连着个半透明的人，而且还不存在失忆情况，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心魔。既然知道心魔，又怎么会被困住？
林尽染忽然想起当年老祖的话，他说，她能看透幻境，不是因为法术存在破绽，而是她的心早就做出选择。
所以，真相是扶离已经勘破这场心魔？
思索间，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小厮道，“大公子，时辰到了，您该出发了。”
两人对视一眼，林尽染对他点点头，扶离清了清嗓子道，“走吧。”
他推开门，在小厮的带领下一直走到后门，上了辆明显与他身份不符的破旧马车。上车时，扶离越过轿凳，直接一步跨进车里，而小厮也直接收起轿凳登上马车。就像没看见他奇怪的举动，也没看见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林尽染。
看见这一幕，林尽染若有所思。看来她说的没错，幻境根本不在乎扶离的不合理之处。
坐在逼仄的马车里，虽然对方只是魂魄，但对于两人膝盖相抵的状态，扶离仍然略感不适。他动了动身体，问道，“万道友，请问你是如何意识到杏林既为心魔？”
思索被打断，林尽染愣了会才回答，“我是瞎子，突然能看见本就不正常。而且在……那时，我没有看见你眼中的倒影。”
她说的是扶离掐住自己的时候，那时候她被迫抬头，能看见他眼中有无尽黑暗。
她当然不会害怕，只是感到一阵心疼。曾几何时，沈暮燃或者暗一在看向她时，眼中都是她满满的身影，如今对方眼中却空无一物。
林尽染也是那时意识到，这种空无一物的状态是不合理的。幻境哪怕再细致，也会生出疏漏，它能制造出一片杏林，却忘记制造出倒影。
而且还有一点，系统和她联系不上。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一次，就是上次她进入心魔的时候。
提起刚才的小摩擦，扶离愈发感觉不适，他抿着唇，不发一言。
这百年来，他从未动怒过，似乎雾妖离去时，也带走了他所有情绪。可偏偏那个时候，他没能忍住。
扶离闭上眼，心中轻叹，‘太像了。’
像到哪怕他知道对方不是那个人，依然控制不住产生情绪。
两人都没再说话，不多时，马车就缓缓停下，车前的帘子被打开，小厮道，“大公子，到了。”
因为除去扶离，这里的人都看不见自己，所以林尽染第一个跳下马车左右张望，眼前应该是个酒楼的后门。
很快有丫鬟出现将扶离迎进去，全程都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让林尽染对这场幻境愈发好奇。
丫鬟将他们带到里间，叩响房门，“姑娘，大公子到了。”
房门很快被打开，露出张精致美艳的脸，在一旁看戏的林尽染顿时蒙了。
开门的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