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林尽染说扶离疯了,更像是情人间的爱语。三分娇嗔，三分戏谑，无论何种语气,本质上她是高兴的。
就像当年扶离不顾性命也要冲出结界救她,林尽染虽然骂他傻,但她不觉得这个行为有问题,如果换成她自己，也是要这样做的。爱情本身就是不理智的,如果事事都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这就不叫爱情。
可如今说扶离疯了，是她认认真真觉得对方精神出现了问题。
眼前的男人眼尾上挑，冰冷中生出几分艳，像极了她面对陌生人的表情。还有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身体的姿态，语调的起伏，若非刻意模仿,绝对不会如此相似。
如果说司空亘学会了她的内核,那扶离就是学会了她的表象。好在她由于习武姿态挺拔，再加上扶离本身相貌锋利,磨损了些女气，否则林尽染甚至怀疑，对方很可能变成个女装大佬……或者说男装大佬？
林尽染从未感到如此崩溃，当年断虚树铸剑都没有现在头疼,她缓了好一会,才吐出几个字，“林……道友，我名万山红。”
尽管极力掩饰,话语间还是带着一丝别扭。扶离很快捕捉到她的异样，似笑非笑道，“万道友似乎对我的名字有些想法？”
知道雾妖本名的人不多，除去那个烦人精，都和尊天门有关联。扶离眼神不明，右手手腕转动，匕首悄无声息落在掌心。
眼前人杀心顿起，林尽染却蓦地松口气。
如今扶离周身冷凝、杀气四溢，可是与此同时，他也眉目寒凉、薄唇紧闭，还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神明，与她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连带着，她回想起扶离刚进入秘境时的样子，也是这般器宇轩昂。也就是说，他并非时时刻刻都像自己。
想明白这点，林尽染稍微松口气，大脑也恢复运转，骗人的话张口就来，“只是‘林尽染’不像男子名讳，我观道友也……还以为阁下有难言之隐，所以说话有些迟疑，”她装作愧疚模样，低头拱手，“若是得罪，还望见谅。”
她话中暗示的，是修真界一种比较特殊的现象——性别转换。
玄冥界有些功法奇特，类似于葵花宝典，能改变修习者的性别，男变女女变男时有发生，所以林尽染用这个借口也完全说得过去。
见她言辞诚恳，眼中愧疚也是真的。扶离收起匕首，又带上面具似地笑道，“万道友误会了，林尽染是我亡妻的名字，她生前最爱这幅样子。”
“……”
林尽染：我爱的是自己这幅样子，不是你这幅样子。你是有什么疾病么？？？
她开口，“你确定？”
“嗯，”短暂地应和后，扶离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他再一次伸出手腕上的红绸，“这东西水火不侵，而且长短有限制，应该是只有出了秘境才能解开，我们最好抓紧时间。”
说话时，扶离又变成她的样子，林尽染很难从这件事的冲击中缓过来，只晕乎乎地点头，跟着对方一前一后走进杏林。
走了几步，她突然想到：扶离如何知道这玩意水火不侵，他什么时候试的？金丹和金丹差距这么大嘛？
等等，他才是金丹修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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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中有宝物，自然也有考验，而五方秘境能更改因果、超越死亡，林尽染一度怀疑它的考验会十分艰难。可是真正进去之后，才发现它的考验算不上艰难，更像是——古怪。
比如两人刚刚踏入杏林，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震动，林尽染和扶离对视一眼，俱都拿出武器。
两人屏息凝神严阵以待，站了不到五息，忽然看见远处跑来一群老虎大小的……垂耳兔。
毛茸茸的棕色兔子一蹦一蹦，每次落地都会引得地面一阵晃动，巨大的长耳朵随着奔跑起伏，露出里面粉嫩嫩的耳垂，黑钻石似的眼睛亮晶晶，又萌又可爱。若非时机不对，林尽染甚至想上前撸一通。
她转向扶离，在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疑惑，她迟疑道，“杀？”
扶离也疑惑，不过他并非看出什么可爱，只是单纯怀疑这场考验不会如此简单。对于金丹修士来说，兔子杀伤力相当于零，哪怕变得和老虎一样大，杀伤力也是零。
据他所知，五方秘境一定不会这么简单，这其中恐怕有问题。
他神情愈发严肃，眯眼盯着不远处奔跑的兔子，试图在对方身上找出不合理之处。可他无论怎么看，那些就是普通兔子。
眼见两方距离不足百丈，扶离点头，“杀！”
两人持剑迎上去，扶离还未感叹两人竟然很有默契，红绸丝毫没有阻碍他的行动，忽而就愣在半空。
只见，那些老虎大的兔子跑着跑着脖子一歪，直接蹬腿倒地，然后棕色皮毛蓦地从背部裂开，露出里面血肉。
扶离：什么情况？？？
林尽染：“呕——”
还在观察情况的扶离被身边的呕吐声吓了一跳，随即就是手腕牵扯，他被拽到地面上，看那个叫万山红的修士止不住干呕。
他严肃道，“有毒？”
“没有——呕——我就是觉得恶心。”林尽染拿出水袋，刚喝下去又立马吐出来。
她在雪山里没吃的，除去系统给的祛食丹，平日就靠兔子改善伙食，第一次亲手杀兔子的时候都吓哭了，心里阴影面积巨大。
而且那时候她还是瞎子，看不见具体情况，如今见到真容，登时就恶心坏了。
她又喝口水，“我至少半个月内吃不下兔子。”
听见没毒，扶离马上就想到别处。秘境通常是一环扣一环，如今这层考验看似没有难度，很有可能是给未来做准备。他拉着闭眼睛的林尽染走到兔子旁边，确定没有毒后说道，“下一关可能要用到这些东西，我们一部分做成食物，一部分收入识海。”
林尽染：我又想吐了。
两人说做就做，扶离负责处理皮毛，而林尽染负责烤肉干，她蹲在火堆旁，心里戚戚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蒸螃蟹的场景。
那时她还在现代，看吃播后特别想吃螃蟹，本来都学好了做法，等到把螃蟹放入蒸锅，听见细碎的摩擦声时，却止不住哭。
螃蟹是活蒸的。
从那时到现在，这中间她走过三个世界，死过三次，可看见生命离开时，她仍然会痛苦，仍然会流泪。
好在，她从未变过。
撒上各种调料，火中烘烤的肉干很快散发出香味，林尽染忍者恶心尝了尝咸淡，确定没问题后全部扔给扶离。
除去那些会伤害到他的血液，她似乎从没给过扶离任何东西。如今终于有机会，她总该喂他点好的。
因为对方严词拒绝，扶离只好把所有东西都收入自己的神识。对此他不置可否，反正秘境打定主意把两人绑在一起，谁拿着都一样。
‘不过，’神识扫过身后的万山红，她仍拿着水袋一脸愁苦，那样子和雾妖像极了。扶离的眼神也一点点沉下去，‘不论什么来路，不论是谁派来的，想凭这点相似让我中计，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你最好不知情，否则若是故意扮成她的样子。哪怕她会生气，我也要杀你。’
前方又传来阵阵杀气，林尽染一边喝水一边忍不住笑，她对扶离太了解，哪怕杀意微乎其微，她也能精准地感受到。
不过，她也没百分百了解，否则，就能明白为何她死后，他竟然开始变成她的样子。
望着眼前雷厉风行的身影，林尽染揉着额头叹气，这是什么事啊！
……
躲过“巨兔危机”，两人顺着唯一的小路走，又相继穿过“低温区”和“方块区。”
低温区很好理解，环境温度极低，呵气成冰。不过两人已至金丹，林尽染又有便宜儿子的法器加成，很容易就通过。
而方块区则比较特殊，就是杏树树干和树枝全都变成长方体，连花瓣都从椭圆变成长方形。不过除此以外，并无特殊之处，也没有危险。唯一称得上风波的，只有林尽染踢到个长方形石头，然后由于法器的自动御敌功能，石头很快就化为粉末。
两人满头雾水的在五方秘境里走了两天，周围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杏林，前方又是看不到尽头的蜿蜒小路，他们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逐渐变成后来的健步如飞——因为实在没有危险。
不过，对于林尽染来说，这两天并非全然没有收获。在经过几次短暂的谈话之后，林尽染终于弄清对方现在的状态——只有在交谈时，扶离才会变得和她很像。
认识到这点后，林尽染心中放松不少。如今的情况虽然算不得完全正常，但也算不得完全不正常。在社交时戴上一层面具，百分之百的人都会这样做。只是别人带上的面具叫做“开朗热情”，而扶离带上的面具叫做“林尽染”。
“所以，”她小声嘀咕，“这应该不算精神出现问题吧？”
距离她三尺——也是红绸最大长度的扶离转头，“道友说什么？”
“没什么，”林尽染摆手，她正色，“我只是说，您的妻子一定很好。”
提起雾妖，扶离冷硬的表情都变得柔软，等开口时忽而又满脸笑意，“她确实很好。”
经历多了，哪怕是欣赏完一套完整的川剧变脸，林尽染如今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还能清晰地思考：看来扶离变成这幅样子，只是精神层面出现问题，和魂魄融合没有关系，也没有生出两个人格。
简而言之，还能抢救一下。
她扯动红绸，看对方隐在衣袖中的手被拉出来，露出青筋纵横、纤细到病态的手腕，劝慰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
心病还须心药医，只要她还是死的，扶离永远都不会变好。他曾以最残忍的方式被拉下神坛，坠入万丈红尘，其间痛苦难以言喻，怎么会被她三言两语劝好。
如今他确实不正常，可是不正常才是正常的，目睹所爱之人因自己而死，他如何能坦然处之。
感受到腕间细细的力量，扶离回头，“何事？”
胸中似有无形的锯在拉扯，一面告诉自己，她没办法劝他；另一面却忍不住想要治愈这个人。林尽染垂眸，她没讲任何道理，只是把无法言明的话说出来，“您的妻子，一定很爱你，她不会想你变成这幅样子。”
脸上温和的笑意开始破碎，扶离的嘴角沉下去，那一瞬，风都跟着凝固。
走了两天还没有任何进展，还要提防对方的小动作，扶离本就不耐。如今她的话像是火星，点燃他心中早已沸腾的热油，他忽而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他。
“那你以为，她会希望我变成这幅样子？”
林尽染被迫抬头，入眼是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和漆黑一片的眼底中，毁灭一切的恶意。那恶意如此充盈，几乎要溢出他的眼眶。
林尽染忽然后退一步。
扶离冷笑，“怕了？如果不是她，早在进入秘境时我就会杀了你，我劝你最好……”
“我知道了！”完全无视对方的话，林尽染忽然大笑，甚至高兴地蹦起来，“我都知道了。”
盯着她下巴红红的手指印，扶离心中传来一丝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些疼，又像是难过，他压住这些古怪的感觉，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对，这里是哪，我们为什么会遇到哪些考验，我都知道了，”林尽染眨眨眼，露出个神秘兮兮的笑容，“因为这里，是我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找替身算什么，要是爱对方，就应该直接变成对方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