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29化人

秘境开启通常有诸多限制,比如时间限制、修为限制、地点限制,甚至还有性别限制、功法限制……各种要求可谓千奇百怪,让一众修士苦不堪言。

在各种稀奇古怪的条款里,五方秘境绝对是一股清流。它唯有一个要求,就是修士必须在秘境开启后一盏茶时间内进入。

一盏茶时间,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让天元山府的弟子犯了难。

主要是,司空长老没回来,他们不知该不该进。

不进,错过这次机会就要再等一个月;进去,先不说长老是否会怪罪,万一在入口遇见陷阱怎么办?

教习先生左右为难,九方染却大咧咧说道,“师父可能就在入口,我们干等着也没用,不如先过去看看。”

对啊,教习先生恍然大悟,司空长老刚出发,也许就在入口等着他们呢。

他挥手,威严的声音荡遍山脚,掀起一点点白色的雪,“走吧。”

看见秘境打开,弟子们早就按捺不住激动,如今总算等到允许,真是一刻都等不了,深一脚浅一脚踏着雪跑了。

倒是九方染,一改焦急之色,两手虚虚护着林尽染,慢吞吞说道,“进入秘境之后,我和师姐一起,您要护着我呀。”

既遵循了师父的嘱托,又仔细着、没伤害她的自尊。

九方染憨厚老实,司空亘深于城府,林尽染本以为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可是他说这句话时,却隐隐露出几分他师父的样子。

都是少年赤诚,一诺千金重。

林尽染一边感慨,一边却想起别的事。

她怎么觉得,秘境突然开启,和司空亘有点关系呢。

否则为何他堪堪出发,本该明日开启的秘境忽然就金光大闪,好像特意为他准备似的。以及,如果便宜儿子真进去了,这是天道之子的光环所致?还是青阳早知如此才会故意派他来?

这其中,尊天门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扶离,扶离为什么会来?

问题一个扯着一个,像是老旧的毛线团,牵扯不断,林尽染突然忍不住笑。她眉眼弯弯,如同新雪初霁的青山。

九方染不明所以,“师姐,您笑什么?”

林尽染:“独居山中百年,出来之后见‘老朋友们’仍旧干劲十足,我心中欢喜啊!”

说罢,她广袖一荡,似是离弦的箭飞入空中,势头丝毫不减地冲进鼎盛金光。

在原地愣了一会,九方染才慌忙追过去,嘴里还喊着,“唉,师姐等等我,你怎么先进去了!要见老朋友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少年还在变声期,此时又急迫,声音像是破落的锣,又旧又哑,却勾起林尽染许多回忆。她记起断虚树刚刚说话那会,总是用软而萌的童音说古语,用词晦涩、语调又平淡,她什么都不懂,却能耐下性子听很久。

哪怕她当时还认不出对方,却下意识宽容又温和。

他总是特别的。

思索间,感受到空气骤然变化,林尽染小声嘀咕,像是回答九方染、又像是回答自己。她道,“师姐可不能等你,师姐要去找师姐夫呢!”

周围纷杂的声音消失,广阔的天地仅剩自己一人。林尽染稳稳落在地上,知道自己算是进来了。

五方秘境,我们都来了。

//

能确切判断出自己进入秘境,还要归功于五方秘境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景色。五方山外大雪封山,秘境里却景色如春。

入眼是一大片杏林,淡粉色花瓣飘飘洒洒,像是山外的雪。杏林中间隐约露出一条蜿蜒的小路,地面被花瓣覆盖,目之所及仅达数米,然后就是一个急转,让剩下的路隐在杏林中。

像是舞女身上若隐若现的红纱,勾着人一探究竟。

林尽染含笑拂袖、作揖行礼,“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提步迈向杏林,却感觉自己手腕处传来牵制。顺势低头,只见身侧有一条红绸,大概两指宽,一头紧紧绕着手腕,挣脱不开;另一头则延伸到秘境边缘。

看来,这是逼迫两人结伴同行的意思。

林尽染顿觉有趣,和系统玩笑道,【又是花又是红线的,我看这里不像秘境,倒像是大型相亲现场。】

等了许久,随叫随到的系统却没回答。

收起玩笑的心,林尽染微微蹙眉。不愧是值得老朋友下功夫的地方,这个秘境果然不一般,竟然能屏蔽自己和系统的联系。要知道,她和系统精神相连,连死亡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思索片刻,将司空亘给她的法宝翻出几个戴在身上。她早就说过,系统什么的,就是没有鹅子靠谱_(:з)∠)_

法宝在身,驱散了不少系统失踪的紧张感。只是再回头看向杏林时,缤纷秀丽早已不见,反而有几分杀机凛冽的意味。

林尽染微微侧身转向秘境入口方向,既保证自己能看见杏林,又能第一时间发现来人,对于五方秘境给自己随机分配的队友,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紧张地盯着入口,林尽染全身戒备,看着看着,她忽然一愣,等等……

她是个瞎子,怎么能看见了?

林尽染蓦地回头,粉色杏林映入眼帘,掉落的花瓣在空中螺旋下落,连叶片的细微的裂痕都清晰可见。眨眨眼,甚至还能看见睫毛在眼前闪过。

她复明了?!

不,她失明的原因在于魂魄不全,如今修为不够,魂魄没有补全,视力不可能恢复。这是最基本的因果论,无论如何都不可违背。

唯一的解释,就是秘境让她“看见”。

本来惴惴不安的心再次下沉,五方秘境里面究竟有什么,竟然能超越死亡,超越因果……

不待细想,手腕上的红绸抖动,身侧空气似有水纹荡开,黑色衣角似利刃划开空气,墨发男子眉眼如刀,夹着风雪而来。

顿时,心中千般算计如潮水褪去,林尽染脑中只剩一个想法:我终于见到你。

墨发玄衣的男子,正是扶离。

愣神间,扶离已经走到她身前。他先是看着手中的红绸皱眉,然后余光扫了她一眼,确定没有威胁后,便打量起不远处的杏林。

林尽染既喜悦,又心酸。

她不想让他认出自己是一回事,可是两人近在咫尺,他认不出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毕竟活了几百岁,她已经不会对这种小事耿耿于怀,而是借此机会,正大光明地看向对方。

扶离与百年前变化不大,脸颊削瘦、眉目含霜,只是尾锋垂落,无端生出几分疲惫之意。仔细看,还能看出他眼底深处的痛苦。

终究是不一样了。

曾经他是神,哪怕言语温和也带着高不可攀。

如今他却是人,和万千凡人一样,坠于红尘、挣脱不得。

有那么一瞬,林尽染甚至想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可开口时又退缩,她已经把他从神变为人,不能再把他从人变成死人。

她只是爱他,不是恨他。

……

动了动手腕,扶离觉得不太舒服。

为了进入五方秘境,他不得不将自己的修为降到金丹,如今身体像有千斤重,神识也模糊不清,哪里都不对。

还有身旁一动不动的视线,让他忍不住皱眉。

几千万年都没人敢如此放肆地打量自己,好像要看透他的灵魂深处,让扶离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对方,可他手掌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动手。

因为她的神识,有雾妖的味道。

他感觉到两人有部分相似,同时又有很大不同,能如此肯定,是因为雾妖的一部分魂魄,就在他的体内安稳地沉睡着。

他并非因两人相似而不杀对方,只是扶离忽然想到,雾妖总是不喜他杀人。

她还活着时,他就甚少做不合她心意的事,那时心里懵懂,总以为是让着对方,现在想来,不过是怕她厌弃自己。

如今她死了,按理说再无约束,可扶离却愈发谨慎,摸索着她的喜好,一点都不敢放肆。

身体的那一部分魂魄,不仅救了他,更锁住了他。

她将他困在名为林尽染的牢笼里,让他心甘情愿变得乖巧、听话,甚至还会变得温和、善良、珍爱生命。

扶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也许是期盼有一天奇迹出现,她回来时看见崭新的自己,会露出笑意,高兴地夸夸他。

也许是这样做,会让他生出对方还在的错觉。

又或者是,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疯狂崩溃,尚能保持理智,带着她的魂魄活下去。

他想到一个词语——驯服。

他被她驯服了。

扶离按住胸口,压住魂魄牵扯的疼痛,嘴角露出已经对着镜子练过千百遍的笑容,抬起手中的绸带说道,“这位道友,恐怕之后的路我们要同行了。”

他顿了顿,“我叫林尽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刺骨凉意从脚底升起,盯着眼前这个除去相貌,表情动作都与自己一模一样之人,林尽染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扶离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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