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迅疾,行了三日左右，在司空亘驱使下降落在一片山脉前。弟子们怀着激动的心情下船，一个个又被眼前的景色惊住。
这里实在是美,群山峻岭、茂林清泉,山峰一个接一个,像是绿色的汹涌海浪,铺天盖地向人涌来；可与之相对，这里也十分险峻,石头构成的山峰如同利剑插入土地,下半截与地面垂直，上半截隐在云雾中，目之所及没有任何道路。
弟子惊了下巴，“这……我们难道真的要爬过去么？”
清点完人数，教习先生沉声开口，“这就是青川山脉，一共由十三座山峰组成,我们需要爬过三座山,到达最里面的五方山，也是五方秘境所在。”
众所周知,秘境内不能驱使任何法器，飞舟自然无法通行，只能依靠脚力。但是，广达整个山脉的秘境还是第一次现世,怪不得宗门下了血本,让这么多人同时前往。
纵然出发前，弟子已经被告知具体事宜，但真正到达后,还是产生些许畏惧，他们仰头看着连绵不断的高山，眼中隐隐露出退却。
难！
仅凭双脚爬过这样的山峰，实在是太难了！
向后一扫，司空亘明白弟子心中所想，出发后他第一次开口，只问，“想成仙么？”
这是什么问题！大家做修士不就是想成为自由自在的神仙，弟子们齐声答，“想！”
“从筑基到成仙，七个境界，七次天雷，少说也要数十万年，其中艰难险阻数不胜数。”话到结尾，司空亘言辞已然带上严厉，“若是连一座山都爬不过，干脆上飞舟，回宗门继续做个废物。”
他挥手，飞舟再次开启，好似谁说不愿，真就要将对方送回天元山府。
他这番话算不上戳心，可是伴随着元婴修士的气势，如同刀刃扎入心脏。弟子们垂下眼，不敢言语。
司空亘心中叹息，他也不是不能说些好话，激发弟子们的斗志。可是，修仙的本质就是残忍的，他无数次经受过身为弱者的苦楚，便愈发不想让这些孩子步他的后尘。
他语气温和了些，“在外头，我还能护着你们，等到秘境里面，就是各凭本事。希望回宗门时，你们一些人能有所改变。”
提起秘境，弟子们眼中又生出希望，不仅不再畏惧或者低落，有些甚至已经开始做美梦，幻想得到传承后一步登天。
虽然他们的想法依旧天真，但好歹士气提升上去，司空亘示意教习先生，让他带路启程。
五百多个弟子排成一队爬山，像是绿色画布中的一条不断晃动的白线。司空亘落在众人后头，看他们有说有笑、心怀憧憬。
看着看着，不自觉又想到在六峰山的时光。多少次，他也是这样跟在林尽染身后，两人天南海北地聊天，讲兵法、讲治国、讲人心、讲浮世变迁与诸天神佛，雾妖虽然一直被困在山中，可她几句话就能勾勒出一个生动的世界，让司空亘心生向往。
唯有一点，他娘一个冷冰冰的大美人，对着他却格外爱说教，有时候光说道理，就能说半个时辰。
当年林尽染说过的话，他好些都是似懂非懂。如今终于懂了大半，她却不在了。
九方染在队伍末尾，回头看见他师父沉默地看向山脉，周身又环绕着被抛弃的老狗的氛围，他心下一惊。
‘糟了，师父三天没看山，现在怕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如今这么多弟子，可不能任由他站几个时辰。’
认命地下山，九方染站在距离司空亘几步远的地方，捡个大石头扔到对方脚下，“师父，别看了。掌门让您保护弟子。”
余光瞥见小徒弟下山，司空亘还挺高兴，觉得榆木脑袋的九方染终于知道关心自己，可如今看着脚下的石块，只觉得头疼。
他当真不应该因为名字相似，就把九方染收为弟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某种意义上，这个小徒弟也确实有他娘的风范。
在对方扔过来第二块石头之前，司空亘闪身拎起徒弟，追上了队伍。
已经很习惯被拎着走，九方染主动蜷缩起身体，让师父动作更轻松，“师父，您先忍一忍，等我们进入秘境后，您想看几天都行，甚至自己炸出个坑都行。”
司空亘：这辣鸡徒弟，还是扔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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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青川山脉的难度也不遑上下。
陡峭的绝壁上光滑平整，如同被特意打磨过一般。最难走的地方，甚至需要司空亘亲自开路，用剑在山上凿出一排小坑，以供弟子们手扶脚蹬。即便如此，也让这群弟子吃尽苦头，花了整整七日，才堪堪爬完两座山。
从第二座山下来后，一群小弟们都累坏了。各个灰头土脸，满身疲惫，更甚者直接栽在地上，倒头就睡。
教习先生毕竟是金丹，已经迈入真正修士的行列，比这些筑基轻松很多，但因为要时刻注意大局，所以也面露疲乏。
倒是司空亘，做了最多的工作，看起来却最自如。他依旧一尘不染、风度翩翩，站在山下负手而立，像是风姿天成的诗人。
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教习先生也不得不暗自佩服。当年司空亘来溪门崖还是他亲自教的，如今不过百年，对方却已经超出自己一个大境界，此等天资属实令人羡慕，不过他的经历，也远非常人能比。
教习先生还记得雾妖刚过世那几年，司空亘面容枯槁、形如枯木，明明已是金丹，却像个□□十岁的将死之人。很多弟子都说，曾听见对方在夜晚哭嚎，他悲惨的哭声传出很远，闻者无不伤心。
再看他如今坦然自若的样子，谁能想到天元山府最年轻、最有天赋的司空长老，也曾经历过绝望。
教习先生心中感慨，走到对方身前，“长老，如今弟子们都累了，不如休整一天。”
司空亘也有此意。爬山耗费体力，若是现在出发，恐怕途中也会发生危险。他点头，“今天是冬至，我去山里看看有没有吃的，祛食丹也吃厌了。”
金丹元婴已能辟谷，筑基期的弟子们却不能。他娘说过，如果累了，就该吃顿好的。
教习先生点头，心想司空长老果然和传言中一样，偏爱凡人的生活，“那我替弟子们谢过长老了。”
“不必。”
话毕，司空亘已经行至百丈远，转眼就不见踪影。
教习先生又看了一会，突然转身，和弟子们吼道，“司空长老去找吃的了，小崽子们，你们今天有福了。”
弟子们一愣，然后集体欢呼起来，年轻的声音在山脉里回荡，惊起无数林间飞鸟。远处的司空亘听见声音，微微一笑。
年轻真好。
……
没了弟子需要照顾，司空亘发挥自己元婴的实力，几个错落登至山顶。
他借故离开，找食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几度看见最后一座山峰上有炊烟升起。
青川山脉地势险峻，金丹以下很难生存，光是爬山就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怎么会在山顶居住生活。
如果是金丹以上，早已辟谷。凡人的食物杂质过多，每次食用都需要再次炼化，耗时又费力，所以修士甚少吃饭。既然如此，为何此人每日三餐、一顿不落。
这样的反常让他觉得蹊跷，怕这里有什么陷阱，便没有通知弟子先来探路。
此时站在被雪覆盖的山顶，司空亘的疑惑到达顶点。
这里不仅有房屋，还是个三进的大宅子，雕栏玉栋一样不少，门口两个石狮子威武庄严，若是放在凡间，非达官贵人不敢居住。
此外，最诡异的是，这个宅子全部是用雪搭建的。雪砌的房子、院墙，就连门外的花朵，都是用雪雕刻而成。
这绝非凡人的住处，因为凡人不可能用雪搭成房子、更不能把房子盖在山顶；
这更不像修士的住处，因为修士不重外物，一空屋一蒲团就是全部，如何会耗费时间做这样的事。
司空亘带着疑惑，敲响了房门。
这里是通往五方秘境的必经之路，里面是魔是仙，他都要会上一会。
“来啦！”
娇娇俏俏的女声响起，随后就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切都与正常人无异。然而在万丈高山上，一切都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司空亘右手挪到剑柄处，严阵以待。
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停在大门前，司空亘只见雪砌的门动了动，然后一个大窟窿蓦地出现在眼前。
隔着洞口，他看见里面的女孩正伸着手，一脸尴尬。她道，“那个，因为平日没人来，我就把门砌死了。”
司空亘忽然瞪大眼睛，心脏几乎冲出胸口。他全身止不住颤抖，几度开口都没能发出声音，最后冲出喉咙的字已然带上哭腔，“娘？！”
林尽染：碰、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