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碎裂的剑浮在上空,乌黑剑身折射不出任何光，更没有劈裂天地、剑指玄冥界的宏伟气势，四大宗门的人站在两侧,神情都透着一点疑惑。
世间从未出现过神器,它只在传说中存在,古老的预言被口口相传,说断虚树铸成的剑上挥浮云、下斩九冥，俯仰间就能纵横天地,是为圣物。
可是如今看来,圣物更像是小孩玩闹时举起的铁片。
有人心有不甘，自欺欺人地问道，“是不是还没认主？”
归根结底，谁也不愿相信经历幽冥火焚烧、再加上九十九道天雷敲打，最终就铸成这么个玩意，更不愿相信一统玄冥界的美梦破灭。所以这句不太靠谱的话，很快就引来许多附和。甚至有人提议,让青阳把剑让出来。
青阳当然不想让,没人愿意把到手的利益分给别人，更何况这是天大的机缘,可是眼下的情况，是他不得不让。
刚才争夺灵剑时，每个人都为自己，互不相让,所以他能凭借实力压倒众人。如今的情况,如果他拒绝，就是与所有人为敌，若真打起来,就算他是玄冥界第一人，也不可能同时对抗数十人。
更何况，因为硬生生挨了一道雷劫，青阳本来就身负重伤，此时只是强撑着不让众人察觉，哪怕斗法也讨不到好处。
至于盼望宗门同仇敌忾、共同御敌，根本就是奢望。宗门内部的明争暗斗，有时要比外人还要狠辣。
青阳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强笑道，“看来本宗与神物无缘，不如让与诸位一试。”
也算保留最后的脸面。
灵剑被青烟扔给天元山府的长老，其他宗门固然心有不悦，但也只好同意，毕竟青阳愿意让出来，已经十分不易。
很快，灵剑就在众人手里传了一圈，光芒乍现、灵剑出世的盛况并没出现，倒是让众人沾了一手铁锈。
最后摸到灵剑的修士是陆嘉，与其他被隔在结界外的弟子不同，他父亲是渡缘阁阁主，所以有幸被带到战场中心。因为刚刚筑基，使用灵力还不熟练，剑传到他手中之后，因为过于兴奋，没有控制住力道，咔嚓一声，传闻中一统三界的断虚神剑，断了。
陆嘉知道自己闯了祸，倏地脸色通红，下意识看向他父亲。
阁主陆行止暗叫不好，但马上镇定心神，开口道，“各位道友，我观此物没有一丝灵力，恐怕传言有误。”
纵然知道陆行止是为自己儿子开脱，但众人都没答话，因为他们不得不承认，陆行止说的没错。
世间也有没认主的宝物，但无一不是暗含乾坤，一眼望去就知道此物贵重。反观断虚剑，怎么看，它就是个锈剑，别说神器，就是凡人的剑都不如。
可是，如果它不是神器，那传言又是怎么回事？
四大宗门之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想到传说的来源——尊天门。
玄冥界四宗一门，四宗是指天元山府、问哲书院、无念山庄和渡缘阁，而一门，就是指尊天门。
前者四宗没什么好说，与其他大大小小的宗门并无差别，只是实力领先。但这一门却颇有讲究，尊天门不收弟子、不问世事，门内仅有十二名修士，各个神秘莫测。
既然能和几万人的大宗并列齐驱，尊天门自然是有它的独到之处，而且这个独到之处还格外令人羡慕——尊天门能通天道。
修士讲究顺应天道，做事前喜欢卜卦问天、预测凶吉，然而天道难测、天意难寻，所以尊天门问世后，引来轩然大波。
有不信的，有嗤之以鼻的，还有跃跃欲试的，但是无一例外，只要去过尊天门，全都成为它忠实的信徒，就连四大宗门掌门去过一次，态度也从反对，变成讳莫如深。
自那日起，尊天门摇身一变，从江湖骗子变为门派之首，还隐隐有凌驾四大宗门的趋势。
而关于断虚树的传言，就是尊天门放出的“天道之言。”
问哲书院院长看向青阳，“青阳掌门可否询问尊天门？”
青阳面色不明，他早就想询问尊天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迟迟未动，只因为心有不安，毕竟铸剑之日没到，他却提前行动。虽然事出有因，但若是失败，恐怕他难逃其责。
想到尊天门神秘莫测的手段，青阳面色又沉了两分，可不等他纠结，十二名身穿黑袍的修士忽然从天而降，落到五峰山山顶。观其外貌，周身被黑气环绕、看不透真容，长袍从头顶一直到脚面，上面用银线绣着二十八星宿，正是尊天门的道袍。
青阳顿了顿，沉声道，“道友。”
他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倒是十二人中的一个突然出现在陆嘉身边，拿起了他手中断成两截的灵剑。
黑袍人动作突兀，但更令人惊恐的是，如今玄冥界修为最高的人全都聚集在此地，却没有一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除去见过尊天门的四位掌门，在场的长老都面露惊诧，心中隐隐明白，为何掌门对他们的态度语焉不明。实在是，对方身上传来的力量波动，分明就是天道本身。
尊天门究竟是谁？
青阳早就脸色灰败、如同丧失了生机，他最清楚尊天门的情况，更知道他们是谁，此时不由得双唇嗫嚅，开口道，“我……”
拿着剑的黑袍人摆手，阻止青阳开口，然后突然看向地面。
另外十一人与他动作相同，都齐齐看向地面，四大宗门的人不明所以跟着动作，这时才注意到，地面上竟然还有一个人，因为实力太弱，根本没被放在心上。
是雾妖。
刚才被青阳带出结界后，林尽染就一直靠在树上，看烹天鼎里的东西被炼化成剑、看诸位大佬你争我夺、最后看锈剑裂开，她全程没有言语，甚至从怀中翻出个果子开始啃——这还是几天前，司空亘塞给她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林尽染也没慌，慢慢咬了一口果子，这才开口，“有事？”
红衣少女坐落林间，眼角还有一抹薄红，她嗓音低哑，尾音被拉得极长，像是凡间的官家大小姐，慵懒午后从睡梦中清醒，悠悠问着丫鬟有何安排。
说话间，十二个黑袍人已经来到她身边，将小小雾妖围在中间，同时开口，“你做了什么？”
十二个人同时开口，像婴儿、像老人、像青年、像少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暗含着天道之力砸向中间，连周围之人都忍不住心颤。
倒是少女毫不慌乱，又咬了一口果子，“没做什么，就喂了扶离点东西。”
其他人恍然，原来这就是以血饲剑的那个人。
黑袍人又问，“为何他魂魄不在其中？”
断虚神剑之所以在预言中所向披靡，是因为它由神明的魂魄和神躯共同打造，自然坚不可摧。
然而此刻这把锈剑，神魂不知所踪，仅由神躯铸成。而扶离的神躯变成树木，经过多年血液侵染，已经彻底腐坏，所以只能铸成生锈的剑。
咽下果肉，林尽染一摊手，“我怎么知道？没准是盖子没关严，飞走了呢。”
黑袍人不听她胡言乱语，十二人同时抬手，林尽染身上的法衣寸寸碎裂，布条落在地上。站在附近的陆嘉忍不住喊，“她的身体呢？”
怪不得雾妖从始至终都没动过，只因红色法衣下已经空无一物，她全身仅剩下两只手和脑袋，而经过黑袍人的动作，她的双手也消失不见。
浮在半空中的脑袋歪了一下，林尽染轻笑，“哎呀，被发现了呢。”
黑袍人身上暗色翻滚，似乎要将她吞噬，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的魂魄呢？”
终于问到关键之处，林尽染的头颅飘到与众人一般高，止不住大笑，“你猜呢？”
黑袍人：“你将自己的魂魄……喂给了扶离？”
雾妖不答反笑，越笑越开心，艳红的眼角像是滴出血来。一时，竟比黑袍人更像恶鬼。
黑袍人：“你违背天道，会被天罚处死，到时神魂俱灭，永生不能轮回。”
雾妖眼角上挑，横了一眼天边，“我这不是等着呢。”
不远处五峰山顶，神器出世的劫云不仅没有散去，还有愈发浓郁的趋势，四大宗门的人脸色一变，慌忙离开。
这是天罚，沾之即死，谁敢留下！
十二黑袍人又齐齐望了她一眼，然后一个接一个离开，到最后，那个拿着断剑的人顿了顿，对她说，“你会后悔的。”
诺大的山峰空无一人、寂静无声，连风都被隔在结界外头，只剩头颅的林尽染看向苍天，她问自己，“你后悔么？”
自然无人能答，周围安静得甚至让林尽染想起断虚树进入烹天鼎的前一刻，她被告知：扶离魂魄不全，无法抵抗。
那么，如果魂魄被补全了呢？
身为一个可能存在魂魄、还有剥魂刀的人，林尽染几乎想也没想，就用刀片划开手腕，让不知名的东西流入透明的花朵。
魂魄能否被补全，两人魂魄能否相容，甚至她自己是否有魂魄，林尽染一概不知。可她一边感受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痛，一边止不住笑。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就和此刻站在劫云下面，看天雷翻滚时想的东西一样。
她想到那段与司空亘的对话。
“你的道是？”
——但求所爱之人，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能屈服么？”
——不能！
“哪怕死？”
——哪怕死！
天罚轰然而至，巨大的雷电将山峦轰塌，那个自天地而来的雾妖，也终于重归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主都死了，全剧终（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