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白玉腕覆在小臂上,隔着衣料传来股似有似无的冷香,还有那隐约可见柔弱无骨的触感,让教习先生半边身子都麻了。
不是害羞,纯属吓得。
八尺壮汉像个锈住关节的老旧木偶,一卡一卡地转头,眼睛都没敢落在雾妖身上,只看着远处的烟云,“但凭仙子吩咐。”
林尽染从喉咙间溢出一声笑,声调暗哑尾音缱绻,让在场男修莫不红了脸。唯独教习先生,脚底都快踏进土里,才忍住没让自己逃跑。
教习先生:这、这、这什么声音?!是不是要吃人!
手底下对方的肌肉紧绷,僵硬程度都快赶上降魔杵了。林尽染虽觉得有趣,但也不好再装恶人吓唬小孩儿,她收回手放在身侧,看向披头散发的郑瑶,“姑娘的战帖我应了。只是不知你可还能站起来,若是不能,修养几日再比也无妨。”
外人听起来字字温柔恳切,郑瑶却只听到冷嘲热讽,她扶着比武台起身,散乱头发遮住脸,只露出双恶鬼般的眼睛,“不必你假好心,区区小伤,本姑娘还不怕。”
话音刚落,勉强直立起来的双腿嘎嘣一声,折了。郑瑶身子一低,竟是跪在地上。
林尽染嘴巴张了几张,实在没忍心开口嘲讽,但她烟灰色的眼睛笑意满盈,分明是在说:真不必行此大礼。
在场的弟子之中,也有心仪于郑瑶美貌的,只是此时她满脸血迹、蓬头垢面,哪还有平日的样子。容貌昳丽者不讲理,那叫骄纵,尚且能忍;但是乞丐不讲理,就是纯纯地惹人厌,他们可不像林尽染能忍,直接哄堂大笑。
刺耳的笑声像利剑一样扎入郑瑶心中,从小到大,她还从未受过这般折辱,此时什么仪态都顾不得,她驱动灵力飞身奔向林尽染,满心只有一个想法:杀了她,只要杀了她,自己还是美艳万千的大小姐,司空亘也会回来,必须杀了她!
烈风乍起,长鞭在前,众人都盯着林尽染,想看她用什么招数对敌,惊魂未定的教习先生甚至想用手遮住眼,生怕她动作太血腥。然而战场正中间的雾妖嘴角含笑,不动不退,甚至连灵力,都没有凝成分毫。
老四神色慌张,“怎么回事,难道她真的没有灵力?”
弟子们都有些不明所以,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叹息,说这么好的容貌竟要被毁了,真是造孽。倒是逼近对方的郑瑶嘴角漫出一缕恶毒的笑意。
三丈、两丈、一丈、到了!
郑瑶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将对方撕碎的场景,众人也捂住眼不忍看神女陨落,然而就在所有人屏住呼吸时,被长鞭打中的雾妖竟然忽而消失不见,鞭子穿过虚影落在地上,打出了半米的深坑。
郑瑶的笑容凝滞,瞪大眼睛状若疯癫,“人呢,贱.人死哪里去了!”
她不知道,弟子们不知道,就连半步金丹的教习先生也不知道,不过和前两者不同,他丝毫不意外,但是脚步又向后退了几丈。
教习先生:恨我自己是先生,否则就能跑了。
找不到人,郑瑶愈发癫狂,她也不管人在哪儿,听见点风声就一鞭子过去,虎尾金鞭耍得眼花缭乱,好似要将空气都碾碎,然而她挥舞了半天,自己折腾够呛,却人不见人影。
气喘吁吁的郑瑶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有本事你出来,躲什么。”
消失许久,弟子们都以为不会出现的雾妖,突然在她身侧现出原形,贴着她耳边道,“好啊。”
郑瑶一惊,汗毛直立,回手就是一鞭子,“看招。”
这一次,雾妖没再消失,不仅没消失,她还把郑瑶劈天碎地的鞭子攥在手里,轻飘飘笑着,“看着呢。”
这虎尾金鞭乃是化神外祖亲手为郑瑶炼制,化神以下,绝无畏惧,只是此刻,却被灵力全无的小妖握在手里,郑瑶心下不安,她右手用力,想将鞭子收回来,然而憋得满脸通红,鞭子愣是一动不动。
倒是林尽染率先出声,“这么想要,还给你好了。”
她忽而松手,让另一头暗自用力的郑瑶后仰,蓦地坐到地上。
战局瞬间逆转,林尽染不再等对方动手,自己先发起攻势,她如穿云箭,半点不停息落到郑瑶头顶,右手一指,千丝万缕的雾气从她指尖溢出,凝成一柄长剑,手腕轻转,剑尖直指对方咽喉。
别看郑瑶被折腾得快崩溃,但她毕竟是郑家子,尚有几分功力。手肘拄地侧翻,偏头躲过对方这剑,怒骂道,“妖女。”
“这话对凡夫俗子是辱骂,可对我,没用!”
雾妖淡笑,剑光再气,如长虹贯日,横劈至郑瑶眼前,对方也不是吃素的,长鞭转动,几个缠绕将长剑裹住。
“我看你没了剑,还能怎么办。”
林尽染:“小小年纪,长得挺好看,就是脑子不好,你怎么不长记性呢?”
语毕,身形顿消,连带着那柄被鞭子缠住的剑,一同消失在原地。
鞭子没了借力点,软塌塌落在地上,郑瑶怔愣片刻,差点没被这句话气吐血。
然而这只是开头,更生气的还在后头,林尽染形如鬼魅,一会消失,一会现身,但只要出现,必定在对方身侧,也不伤人,就只轻飘飘在她衣服上划一刀,甚至还顾及她是女子,只划破外裳,没碰里衣。
几个来回,郑瑶不仅打不到对方,累的气喘如牛,衣裳还快被划成破布,虚虚挂在雪白的里衣上,引来观看的弟子哄笑不停。她最受不了这等折辱,两眼怒红,“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话音刚落,冰冷的长剑置于颈侧,林尽染出现在她眼前,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好啊。”
刚才脑袋不清醒口出狂言,现在冷静下来,感受到颈间微凉,郑瑶才生出点惶恐,她才二十四,还没嫁人,还没修仙,还没见识过大好景色,怎么能死在这!她双唇微动,眼中都是对死亡的恐惧,想开口求饶,却又放不下身段。
她说:“我……”
负手而立的林尽染眼中闪过无奈,也不知是不是这辈子相貌属于柔弱那一款,是个人就觉得她好欺负。
修士也就罢了,金丹以上她确实毫无还手之力,然而对方就是个练气,还因为暴怒把灵力挥霍一空,基本相当于凡人。以凡人之身想要打败妖,怎么可能。
不过郑瑶就一小孩,她一把年纪了,根本不会为这种小事动怒,看出对方的悔意,林尽染也没等她求饶,主动放下剑,叹道,“修行不易,女修更要艰难些,以后啊,别动不动就要划伤谁的脸。”
失去死亡的威胁,郑瑶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林尽染摇摇头,右手一晃,长剑再次归于天地。她转身走向比武台,也不知折腾这么久,鹅子打赢没有,晚上还要回家吃火锅呢,便宜儿子是雷灵根,炸肉串贼香。
雾妖背影洒脱,和来时一模一样,郑瑶茫然地看向左右,平日追捧她的弟子都目光憧憬地看着林尽染,哪怕偶尔掠过自己,也都是嘲讽与鄙薄,看见对方眼中映出疯子一般的女人,郑瑶猛地捂住脸。
“别看我别看我。”
经过三番五次的打压,郑瑶精神彻底崩溃,她疯狂地想盖住自己的脸,低头时,忽而看见脚下长鞭。
不知怎么忽而生出股怨气,促使她一把抓起眼前的鞭子,用尽最后一丝灵力,猛地掷向林尽染。
“都是你的错啊啊啊!”
也许是郑瑶彻底疯了的缘故,这一次的攻击要比之前所有加起来都要猛烈,两人又距离极近,林尽染根本来不及化雾,然而不等她硬接下这招,响彻天际的雷霆轰鸣传来,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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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禁制解开,孤要救她。”
溪门崖不是禁地,断虚树的根须可以延伸到此地。今日林尽染没有及时浇水,扶离察觉到异样,在宗门探查片刻,发现雾妖竟然在和人斗法。
见她游刃有余,扶离才慢慢放下心,结果眨眼功夫,她就要被人偷袭,断虚树再不能忍,自己和她争吵是一回事,别人欺负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神明的东西,怎容他人践踏。
青阳双手覆在地面结界处,眼皮都没抬,“没有尊天门允许,恕我不能放您离开。”
距离铸剑之日仅剩七年,越到关键时刻越不能出差错,别说放断虚树走,就连结界,他都开始每半年检查一次,生怕哪里存在纰漏。
扶离掩下怒火,“孤并非离开,只需你解开地面禁制。”
这样他的根须就能破土而出,救下对方,至于那个什么郑瑶,杀了便是。
检查完地下九百九十九道封印,青阳起身,恭敬却不容置疑地重复,“没有尊天门允许,前辈哪里都不能去。”
怒火骤起,远古神明的威压自天而降,直压得青阳丹田欲碎,他眼中暗色翻滚,想要拔剑,却忽然感觉威压消散。
也不知是不是受缚龙索攻击的缘故,扶离的声音更为阴沉,他道,“你走吧。”
青阳狐疑地看了两眼,始终看不出扶离的黑色虚影有哪里不同,最终皱了皱眉,“还望尊上不要为难晚辈。”
断虚树没说话,不过他平日也是这样,青阳身侧的手动了动,终是转身离开。
七年不过弹指一瞬,他等得起。
直到对方彻底消失,扶离才弯下腰,他半透明的身体忽而凝实又转瞬即散,一闪而过的画面,能看见他面色痛苦、手覆心脏。
因他使用法术,缚龙索发动,在他神识中疯狂搅动,然而这种疼,却来不及另一个地方传来的痛更难忍。
听见青阳说的话,扶离暴怒的同时,忽然想起,似乎一年前,他也曾和雾妖说过同样的话。
——没有孤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
心中那点怒气忽而就消散了,他在想,如果自己因为被禁锢感到这般痛苦,那么林尽染呢,是不是在听见这句话时,感受到的也是同样的绝望、痛苦和怒火。
几乎只是这样一想,莫名的疼痛就从心尖传来,像是潮水退去后,被炙热阳光烘烤的沙,动不得、躲不得,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
可越是痛,扶离就越忍不住想,她是雾妖,是那么渴望自由的雾妖,她曾无数次在云层中极目远望,连日落都不愿停下;她曾日夜在他耳边哼唱,关于自由和远方。
就是这样的人,他对她说,你哪里都不许去。
她该多难受?
难受到她宁愿撕裂自己,折断骨头,拆开血肉,破开身躯也要逃离这里。
被打断身躯的疼,明明他最清楚不是么。
可是,他却做了什么?
“扶离,”悔不及当初的神明捂住心脏,手指陷入胸膛,“你究竟做了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给男主点时间,他还是个几万岁、什么都不明白的宝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