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金光的书落地,林尽染就知道，老祖并非不想给司空亘传承，而是等着考验他心性。
哪怕自己不问那个问题,他老人家也会弄出个幻境之类的,看司空亘是否道心坚、品行好。若是像她这般贪得无厌,怕是真会与传承无缘。
瞧了眼捧着书看的傻白甜,林尽染内心却是生出几分敬佩。司空亘此人确实不凡，天赋高,不贪心,知进退，再算上山洞修炼那件事，估计也是个勤奋之人。种种品性加起来，真是他不成功谁成功，不愧为天道之子。
又或者说，是他的优秀足以吸引天道。
其间因果，还真不好说。
拍了拍已经看入迷的司空亘,林尽染伸出手,“把书给我。”
男主哪里都好，就是对人没防备,这么重要的东西说给就给，直接将书一合放在她手心，“好的娘。”
林尽染懒得教育，一是这都小事,以后告诉他也不迟；二是司空亘之前是乞丐,不可能对人没有警戒，此时对她言听计从，也许是真的把她当成娘亲,又或者有什么阴谋，反正不会真是傻白甜。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翻了两遍书，确定内容都在里面，林尽染指着封面问，“记住名字没？”
封面一共就六个字，想忘记也难，司空亘点头，“记住了。”
唰——
林尽染把封皮撕了。
接过新鲜出炉的封皮一张，司空亘将它折好放进胸口，“娘，这是何意？”
“其中缘由，还要从修道的根本说起。”
天光大亮，薄雾初起，借着清晨的太阳，林尽染娓娓道来。
玄冥界有个很常见的说辞，叫“法不分高低，道不说贵贱。”
很好理解，就是说道法皆平等，和现代众生平等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真的。
众生平等，可一人一狗同时遇害，总要先救人；道法不分高低贵贱，但细究起来，总有哪个更厉害。
比较寻常的划分，是三等道法修万物，比如书道、琴道；二等道法修天地，比如星辰道、自然道；一等道法修阴阳，比如……老祖本人，而且除去他，再无其他例子。
这本《阴阳无上玄本》，正是阴阳道，而且从名字就能看出它的厉害之处，如果拿到外面，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甚至不用考虑门派以外的种种觊觎窥伺，就连门派内部，都无法保证绝对安全。毕竟修仙修长生，这条通天路孤独而崎岖，所以修士注定自私利己。
而司空亘就像怀揣巨宝的幼童，哪怕修士根本不需要这个宝物，也忍不住抢夺。
人性本就贪恋，仙途又将这种贪婪无限扩大，作为弱者，不得不防。
最后，林尽染总结，“这个封皮你自己留着，千万别让其他人发现，至于这本心法，”她嫌弃地看了眼书，“我再给你做个新封皮。”
虽然道法精妙非凡，但是记载道法的书只是普通纸张，完全可以仿造。
因此，雾妖两指并拢，莹莹雾气从她指尖溢出，逐渐凝成流光溢彩的纤薄纸张，随着指尖移动，《轮回无上玄法》六字如笔走龙蛇般跃然纸上。
林尽染：“轮回道是我编的，天元山府无人修习。而且轮回和阴阳略有关联，以后同门弟子论道，你也不会露馅。”
轮回属于修天地，拿着这本心法出去，既不会被贪心之人觊觎，又能引起宗门重视，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司空亘眼睛发亮，“娘，你对我真好。”
“不是我好。”林尽染翻个白眼，“我是妖，用不上人类心法。”
妖修没有丹田，也用不上心法功法，而是有单独一套体系，而目前，林尽染还对此一无所知。
“娘不必谦虚，我都知道。”
按照她的说辞，这本心法定然引来无数人争抢，哪怕她自己不用，卖给别人也能获得大把利益。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告诫自己要小心。
司空亘心中传来一阵暖意，他就知道，哪怕娘亲已经忘了自己，却还是一如既往关心他。
“不，你是真不懂。”
毫无波澜的面容下面，林尽染早就捶胸顿足！按照男主的幸运程度，走个路都能捡到心法宝物。如果她是人修，跟着对方肯定能成仙，结果，她偏偏是个妖。
她恨啊，老天为何要造化弄妖！
……
趁着两人还在问世山结界范围内，外人无法探查，林尽染最后嘱咐男主，告诉他要和同门好好相处，尊师重道，不要太早暴露自己的锋芒，引人记恨；更不要因为是天才就骄傲自满，这样的人道路不会长远。
而且最重要的是，无论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来找自己。
她说，司空亘就非常配合地点头称是，认真地恨不得拿小本本记下来。林尽染无意间抬头看见对方的表情，登时愣住。
她这是干啥呢！她还是个四百多岁的妙龄少女，怎么真把自己当成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妈了！而且她究竟在说什么，跟同门好好相处，这种事难道还需要特意嘱咐？对一个已经十六岁的少年？
关心的话突然没了，对方表情也变得很微妙，司空亘困惑地问，“怎么了，娘？”
这一声娘，把林尽染叫得更郁闷了。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这些事你都懂，还是尽快出去找掌门为好。”
刚才场面过于难以描述，林尽染略感尴尬，逃一般走出结界。刚迈出去，就看见候在外面的掌门和一众长老。
清晨的太阳给几人度上一层金光，站在最前方的掌门青衣广袖，缥缈端素，如神似仙，他道，“本宗与诸位长老冥冥中有感，似祖师召唤，因此特来查看。”
林尽染眯上眼，似笑非笑：果然无利不起早。昨天还对司空亘弃之如履，今天就组团来找他。说什么祖师召唤，还不是想看他获得什么宝贝。
无奈有些话看破不说破，林尽染微微侧身，让他们如愿以偿看到司空亘。
——一个一夜筑基，手中还拿着无上心法的司空亘。
饶是修道多年、早就心如止水的掌门，也不由得变了脸色。无论如何，一夜筑基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更何况还获得老祖的传承。
此子，必成大器。
掌门吃惊，其他长老更不必说，有些心志不坚的，眼中已经出现懊恼之色，暗恨昨日怎么没把他收为弟子。
无论在哪个时代，人才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就像天元山府出过一个老祖，这才多年稳稳立于第一宗门的位置；而司空亘若是能一飞冲天，那他所在的派别也能从中获取不少利益。
眼前人神色各异，明明端着一副笑脸，眼里却都是算计。林尽染看了会，觉得这一幕和昨日宗门收徒的场景何其相似，她顿感无趣，和众人打声招呼，主动离开。
不如回家睡觉。
雾妖百年无法化形，众人自然对她没有兴趣。而且他们早就探查过，她不过得到一枚凝魂丹，此药与普通人固然珍贵，但对于天元山府的长老，实在是不值一提。除去掌门还应一声，其余长老根本看都没看她。
倒是司空亘，忽然拉住她的袖口。
林尽染回头，“嗯？”
“那些事，未曾有人告诉过我？”
林尽染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尊师重道，友善同门，莫要骄傲。这些话从来没人说过，所以谢谢您。”
司空亘一脸诚挚，言辞恳切。
傻白甜不仅孝顺乖巧，还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喊她娘，林尽染心中莫名生出股老母亲的激动。她抬手帮他理好衣服，语调都带出点临行密密缝的怅然，“去吧。”
司空亘低头，“是，”
顺着北风飘走的林尽染：有点想哭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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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司空亘之后，心中奇奇怪怪的感情也随之消失，林尽染皱眉，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她虽然已经不排斥和人产生关联，但也没到第一次见面，就随便认儿子的地步。
肯定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冥思苦想，也没想出答案，林尽染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准备以后有机会再研究。修真界很多事就是这样，没到时间，哪怕大罗神仙也找不出答案。
烟蓝色衣裙迎风摆荡，像小船一般在绿色的山海里穿梭，最终，停在了五峰山前面。
五峰山和昨天离开时有些许不同，漫天飞舞的根须已经消失不见，山体恢复了平日的幽静，只是除了山脚下，那里出现一个虚虚的人影。
林尽染是雾妖，以原型出现时已经十分难以辨认。这道身影更为特别，它有点像漫画中的死神，穿着长长的黑色披风，头发和脸也被帽子遮住，而且，透明度高到99%。
从远处看去，只能看出这大概是个人，但是男是女，是胖是痩，具体长什么模样，统统不知道。
隔着一道结界，林尽染和这道身影遥遥相望，谁都没有开口。
两人静默地站了很久，久到太阳都升起。烈日施展它的威力，将山中水汽不停往上蒸腾。秋分无力的吹着，带不走一丝热量，却吹起林尽染的衣摆。
雾妖不需要真正地走路，大多是在地面上飘动，再加上她化形不精，所以变成人形后，很少幻化出鞋袜。都是将衣裙故意拉长，遮住其他部分。
此时衣摆被风调皮地带起，露出里面雪白脚掌和纤细脚踝。
扶离目光骤缩。
雾妖平日并不是细腻谨慎的性格，所以有意无意，扶离见过无数次她罗裙凌乱的样子。他曾见过她莹白的小腿和圆润的脚趾，也见过她修长的玉颈和凝脂的酥.胸，无一例外，都是肤如凝脂魅色天成。
然而此刻，完美无暇的肌肤上出现大片裂痕，手指粗细的伤疤从脚背一直延伸到衣衫遮盖住，但哪怕看不见，也能想象到她身上有多少道这样的伤疤。
为了逃离他，造成的伤疤。
扶离掩在衣袖下的手动了动，目光如同枷锁凝滞在疤痕处，他施舍般开口，“你回来，孤可以既往不咎。”
忤逆神明，本是罪无可赦。然而念她初犯，扶离愿意作出让步，这是神明的慈悲。
他矜持地伸出手，等待对方的千恩万谢。
烈日璀璨，晴空万里。孱弱雾妖并没按照他想象中动作，而是于无边光芒中抬头，看了他一眼。
直直抵达的目光中，有不屑、有嘲讽、有失望，还有种扶离看不懂，却备感心慌的感情。
他皱眉，心中千回百转的思虑到达嘴边，却直接变为斥责，“你竟敢……”
剩下的话已不必再说，因为雾妖走了。
她转身没入森林，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