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没有和家里人说一声,这是没礼貌的行为，哪怕这个家里人是棵树也一样。
林尽染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因此飞快跑回断虚树身边,快速拥抱它一下,“我有点事要下山,今晚不回来了。”
以为这样就算打过招呼,她又一次跑出去，烟蓝色的衣裙蹁跹起舞,速度快得只剩虚影。结果刚出院门,就被几条根须顶回来。
两次被堵在门口，林尽染心里也恼了，她按捺住怒气，微微侧过头说道，“别闹，让我出去。”
断虚树闭口不言，威压不自觉四散溢出,空气凝滞,院子角落里的池水都结上一层冰。不仅如此，挥舞的根须猛地向前一推,堪堪停在院子外面，却将大门边缘的林尽染推个踉跄。
这是不放人的意思。
林尽染极慢地勾起唇角，眼中寒冰如刃，她忽而化雾,白色烟气似离弦的箭直冲云霄。
——世上又不止这一条路,你能拦得了一处，还能拦得住所有？
她快，断虚树却比她更快。根须拔地而起,瞬间封住她逃奔的方向。雾气没有丝毫停滞，直接转向，然而，另一侧的根须却更早地阻拦住她。
两人一前一后，她逃它封，很快八方皆闭，白色气团犹如困兽，无处可逃。
断虚树的声音如冰似霜，“没有孤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
“没有你的允许？”林尽染轻笑，她的笑声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连刚才的冰冷都不见，却让盛怒下的扶离莫名心慌，他抬头，只见雾气正在缓缓地散开。
扶离瞳孔倏地缩紧。
林尽染是雾妖，她的真身确实可以转变为任何模样。唯有一点，雾气与雾气不能相距太远，否则就像人的四肢与躯干分离，哪怕不死也会重伤。
此时雾妖就在将自己分开，断虚树根须将四面八方彻底封死，她是无法通过的。然而它的封禁就像一块网，能阻挡住石头，却阻挡不住沙。她只需把自己的身体散开，散的更开一些，就能通过那些细小的缝隙。
整个过程缓慢而又痛苦，如同将骨头一节节打碎、经脉一根根撕裂，但是林尽染一声不吭，将雾气散到几乎看不见才停下。然后斩钉截铁地，破樊笼、上青天，终得自由。
她立于云霄之上，重新组好的烟蓝色衣裙被血液浸透，它覆盖住的身体处处是裂痕，就连脸上都斜着一道伤疤，几乎将她整张脸割开。然而这道疤不仅没有折损她的容貌，反而显出几分凌厉的美。
林尽染低头，轻蔑地笑，“你他妈算老几？”
说完这句话，衣袖一甩，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
直到天空中的血液滴到身上，扶离才回过神。断虚树树干附近凝结出一道半透明身影，那身影着一身黑衣，头戴紫翎玉官帽，剑眉星目，容貌如画。只是此时此刻他浑身透着寒气，眼底怒火几乎要将山峰灼烧。
他抬手，数万道根须悉数碎裂，从天空砰然落下，砸得整个山峰都跟着抖动。
“好，很好，”面无表情的男人眼中压抑着怒火，“没有人能惹怒神明而不付出代价，孤绝不轻饶。”
话毕，山峰轰然倒塌，位于紫霄殿的青阳掌门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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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来顺受四个字，从来都与林尽染无缘。
如果偏要形容她的性格，更像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又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她不自觉就带着几分自我毁灭倾向，只是因为家人、爱人、朋友都在身边，这种思维才有所收敛。
然而仅仅是收敛，不是消失。
恰巧现在，她再次孤身一人，身上不沾半分尘缘，甚至因为找不到沈暮燃格外忧心。所以断虚树要困住她时，才会引起她的强烈反抗。
‘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苍穹下飘散的雾妖想，‘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能阻止我来到所爱之人身边。’
她向下猛冲，落在问世山山脚。这里，正是剧情发生的地点。
缥缈雾气笼罩在树顶，林尽染环视四周，一边修复身体，一边观察环境。
问世山和剧情中描述的一样，是座漆黑阴冷的石山。大半山体被烧焦的树木和奇形怪状的巨石覆盖，根本没有落脚之处，但诡异的是，山体正中间却存在一条直通山顶的小路。
如果沿着小路向里深入，还会感受到罡风阵阵和强烈的因果，金丹以下修士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只因，这里曾是天元山府老祖渡仙劫的地方。
传闻老祖在闭关时顿悟，为了保全宗门，特意选择天元山府最角落的山峰渡劫。他渡劫之时，九十九道天雷接连砸下，将原本茂密的山峰燃烧殆尽，然而老祖以剑指天、毫发未伤，甚至在飞升的瞬间，还用手指虚虚一点，造出了这条山间小路。
大家都说，他把自己的成仙感悟留在山顶。
成仙的机缘千载难逢，问世山理应被踏破才对，可实际却一直门可罗雀。究其原因，是这机缘实在太难获得。
早在老祖渡劫当天，宗门就派出一批精英子弟前去探寻。结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些子弟就重新出现在山脚，仔细询问，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是前一秒还在上山，下一秒就出现在别处。
虽然没有得到传承，但他们毫发无伤。得知没有危险，宗门就让所有弟子都走了一遍。但无一例外，全都被赶出来。
千百年来，无一人能成功登至山顶，唯有一人，就是司空亘。
思考间，身穿入门弟子服的司空亘已经走来，他走走停停、四处打量，显然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知选择哪个方向，却总能找到机缘，这似乎就是天道之子的既定命运。
林尽染蹙眉，命运……
“前辈！”树下传来惊喜的叫喊声。
思路被打断，玄而又玄的感觉也消失，林尽染怔愣片刻，飘到男主身边，“你来了。”
果然在司空亘面前，她自带百分百被发现属性。
乍见一团雾气说话，司空亘还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提起自己时，脸上还泛起迷茫，“前辈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这里是哪儿？”
这个问题，林尽染比他更想知道答案。
男主已经不是外门，又没人戏耍他，他却还能找到这里，究竟为何？
林尽染：“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
司空亘抓着自己的衣角，回看来时的路，要多茫然有多茫然，“在紫霄山见过前辈后，我就想回凌云峰，可是左拐右拐，不知怎么就到达这里。”
林尽染：呵呵。
天道为了扶持它的亲儿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都恨不得从天上掉下一根绳子，让他立马飞升。
她指向眼前的山峰，“去吧。”
司空亘：？？？
今天心情不好，身体还泛着疼痛，林尽染本来不欲多言，然而看见男主无措可怜的样子，到底心软给他介绍下背景。
一边说她还在一边腹诽，怎么感觉自己的母性越来越泛滥，莫不是年龄大的缘故？
等她科普完，男主认认真真思考片刻，最后道，“我不去。”
怕林尽染不悦，他还解释，“虽说无人阻拦，但这里也是宗门禁地，不该擅自闯入。更何况我从未学习过仙术，若是受伤，会给前辈和掌门添麻烦。”
雾气无端抖动一下，“这可是祖师爷留下的传承，你不动心？”
不知想到什么，司空亘眼神稍暗，“不告而取谓之窃，更何况，人也不该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林尽染：“那你走吧。”
“前辈生气了？”
司空亘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但实在无法从一团雾气中看出什么。
如果林尽染现在是人形，司空亘会在她脸上看见神秘莫测的微笑。可现实中她没有，所以茫然的小男孩只看见雾气“砰”一声幻化出个箭头，指着回头的路，“我当然不生气。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你就能回去。”
虽然很想和前辈多说两句话，但司空亘终究不敢打扰对方，鞠躬后顺着她提示的方向离开，还不忘回头和她告别。
默默飘上树的林尽染，只见男主一步一步背离山峰。走了不到十步，他正在抬脚的声影忽而扭曲一瞬。再次出现时，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截然相反的地点。
而他的一条腿，恰好迈进问世山。
眼前景色突变，从茂密的树林变成黑色焦石，司空亘也被吓一跳，他下意识转头去寻林尽染，却只看见白茫茫一片虚无，来时的路也消失不见。
好在他听见对方安抚的声音，“人不该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属于你的，谁都抢不走。司空亘，去吧。”
对方的语气平和而安宁，司空亘心中莫名就生出一股勇气。他告诉自己：前辈定然不会害他，所以无需害怕。
俊美的少年抚平衣袖，坚定而坦然地迈出第一步。多年以后他还会想起这个晚上，他以为的最普通的一瞬，却是他揭开波澜壮阔生命的那一天。
……
见男孩走进去，林尽染拉了拉黏在他身上的雾丝，也一脚迈进山峰。本以为这样就能跟紧对方，然而，就在她踏进小路瞬间，雾丝忽然断裂，周围环境突变，她立马感到一阵眩晕。
昏迷前，林尽染蓦地想到，天元山府的弟子因为受到祖师爷庇佑，哪怕无法获得真传，也能毫发无损地出来，可是……
她忘了自己根本不是宗门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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