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是在一阵风声中清醒的。
她眨眨眼,看见暗红色房顶，熟悉的床幔和被子，以及周围弥漫着的,独属于梦阁的、挥散不去的腐败树木味。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立马惊醒。
【我又穿越了？！】
不等系统回答,她就看见自己胸前晕开的血迹。活动下四肢,感觉身上并无疼痛,林尽染扑通一声又躺回床上，【还好还好！我只是死了,不是穿越到过去。】
系统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你没死。】
【统！】因为杀掉阁主，实现了十年的愿望，林尽染格外高兴，好似瞬间恢复到天真烂漫的过去，言语间透着雀跃，【你怎么有杂音？快让我拍一拍。】
老电视、旧洗衣机，任何坏掉的电器,都能用拍一拍来解决。
系统的电流音更大了,【声卡烧了。】
声卡烧了……
林尽染有一瞬间心虚，装作这件事和她毫无关系的样子,很自然换了个话题，【我怎么没死？】
抓住阁主的那刹那，她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毕竟要被长剑刺个对穿,古代又不能换心脏,怎么看都是死局。
不过她没有任何犹豫，只要能杀死阁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唯一令她感到抱歉的,就是让沈暮燃动手。
为此，她当时几乎要动摇，但也是只是几乎。
林尽染盯着天花板，看一只小蜘蛛在费力地结网，半晌后低低叹口气。
自己是真的亏欠这个人。
良多。
她好不容易良心发现，反省一下自己，却被系统打断，【雪莲救了你。】
对，林尽染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梦阁。从无暇山离开时，两人多摘了很多雪莲，她不愿便宜阁主，就让沈暮燃把雪莲藏在梦阁。她中剑后，对方肯定第一时间将她扛过来，连衣服都没换。
【不对啊，】林尽染感受到体内充盈的气息，【我的内力已经恢复，按雪莲的功效，我现在应该毫无内力。】
系统的电流声终于消失，声音里却夹杂着些其他东西，它说，【你以为自己昏迷多久？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林尽染不相信，【一个月？一个月都没人给我换衣服？】
系统实在懒得理这个人，自己下线修复去了。林尽染中剑的时候，它不知怎么感受到一种情绪，这种感觉很神奇，但也导致它的主板、声卡都有损伤，如今一个月过去，才勉强修好。
对面半晌不出声，林尽染摸摸鼻子，也不觉尴尬，如今她用不着系统，随便它消失，问题不大！
一想到自己一个月都没换衣服，林尽染浑身都不舒服，她翻身下床，想看看衣柜里是否还保留着原来的衣服，结果刚起身，就和推门进来的周宛晴四目相对。
林尽染顿了顿，慢慢举起手，眉眼弯弯打了个招呼，“嗨。”
周宛晴手里拿着个盆，里面大概是热水，因为外面天凉，还在不停冒着热气，热气吹到她脸上，慢慢就吹得眼角通红。
此情此景，按照道理，应该是盆咣当一身摔在地上，两人抱到一起失声痛哭。然而林尽染反其道而行之，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外，“快把门关上，怪冷的。”
窗外北风不断，恰是隆冬。
周宛晴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就用脚勾上门，做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然而错过了恰当的时机，眼泪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一肚子话憋在嗓子里，看着竟有些可怜。
林尽染噗嗤一笑，“哭什么，我不是说过，不会离开你么。”
周宛晴动了动唇，终是哇一声哭着奔过来。
张开双臂接住对方，林尽染抱着女孩，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两人在撑不住的夜晚，也是这样抱着哭。
她轻抚对方的发丝，“哭吧，哭完这一切都过去了。”
习武、考试、杀人、在崩溃与绝望之间徘徊、梦阁、阁主……一切生命中的痛苦，都过去了。
明天开始，她们终于能自由前行。
这一刻，虽然足足迟了十年，但还是等到了。
……
等周宛晴止住眼泪，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林尽染胸前干涸的血迹都被晕开，她实在忍不住，问道，“小蓝祖宗，别哭了行不行，你闻不到我已经酸了么？”
周宛晴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一开始还是因为林尽染醒了而高兴，再之后，就是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反正就是想哭。
她抹掉眼泪，“没有。”
林尽染气结，“我不得不批评你，哪有这么照顾病人的，一个月都没给我换衣服？”
“你怎么知道一个月了？”周宛晴抽抽搭搭回答，“你胸前有个大洞，我们哪敢动你。”她停顿片刻，“而且琴主不让。”
指尖抽动两下，林尽染垂下眼，“他一直都在？”
“嗯，整整一个月没离开，谁要动你就跟疯了一样。还是今早太后把他打昏，扔在了隔壁。”
“太后也在？”
“太后还有一队士兵，他们要彻查梦阁上下，”周宛晴话锋一转，又回到琴主身上，“可惜他守了那么久，没能第一个看见你醒来。”
林尽染洗干净脸，打开衣橱，她留在这里的衣服都没少，闻言笑道，“没关系，我睁眼没能看见他，但他睁眼，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我，一样的。”
披上厚厚的外套，林尽染推开门走到隔壁，她已经记不得这是谁的房间，但好像只要是沈暮燃待过的地方，就有种独特的味道。有点像雪后的山峦，又有些像清冽的泉水，总而言之，是让她心安的味道。
走到床前，林尽染低头看，塌上的男人瘦了很多，颧骨突兀地支起，眼眶垂陷，连睡着时眉头都是皱紧的，竟是比满头白发时还要凄惨几分。
林尽染看了一会，好像要把这幅面孔深深刻在脑海中，许久后才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
沈暮燃睡得并不熟，几乎是一碰就醒，此时眼眸半睁半阖，只感觉温暖的东西贴在自己脸上，他睁眼，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孔出现在视线内，对着他微微笑着。
那人说，“我回来了。”
沈暮燃怔愣片刻，突然用力扣住对方的腰，发狠咬住了她的唇，他的力道不轻，血瞬间就流下来。
身上很疼、嘴角也很疼，林尽染却依旧温柔的笑，甚至主动凑近对方。
沈暮燃眼中暗色翻滚，浓雾几经涌起又消散，他死死盯着对方，手上的力道一直不减，一字一顿说道，“你就是鬼，也只能留在我身边。”
和光同尘的男朋友完全变了个样，林尽染不仅没害怕，还有些心疼，她知道对方是被自己刺激狠了。往日漫不经心的表情彻底消失，她很认真地看着对方，“我不会再离开你。”
明明发狠的是他，先败下阵的也是他。沈暮燃眼中暗色褪去，委屈和不安重新涌上来，他眼角发红，碰了碰她带血的唇角，“对不起。”
为这次，也为之前那一剑。
“倒也不必，”林尽染偏头笑了，不轻不重地也咬了一下，“这个仇我可以自己报。”
窗外北风呼啸，抱着心爱之人，沈暮燃似乎明白，为何他们第一次亲吻时，林尽染要咬自己，也许那时的她和自己抱着同样的心境：
——我一无所有，却仍想让你记住我。
沈暮燃蹭了蹭对方的头发，小声道，“原来你那么早就爱我。”
林尽染没听清，“嗯？”
“没什么，”沈暮燃摇摇头，“就是觉得太好了。”
——你愿意爱我，真是太好了。
//
林尽染是个闲不住的姑娘，伤好之后，她第一时间加入了搜查梦阁的队伍。
调查过程中，她得知几位先生和摄政王的众多党羽都被处置。
四先生是个死忠，得知摄政王身死后直接自尽；五先生没心没肺，被皇上发配至边疆打仗；至于九先生，他比较特殊，太后告诉她，她们能在沈昭元动手时做好准备，是因为九先生提前通知了她们。
太后道，“当时收到纸条，哀家还以为是你，但晴儿说并非如此，看字迹像是她旧时先生。”
想起乔南死时，九先生看她的眼神，林尽染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只问，“那九先生去哪里了？”
太后说不知，但林尽染后来看到九先生的纸条，大概知道他做了和四先生同样的选择。
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齐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齐帝说的梦阁几座山头。
彼时林尽染站在山顶，她极目远眺，看见她熟悉的教室、武场，甚至还有最后一场考试的密室，她顿了顿，“都烧了吧。”
这片土地上鲜血横流、罪恶蔓延，除了一场大火，林尽染想不出其他处置办法。同时，也算是给那些年轻的生命一个交代。
齐帝点点头，很快命人去办，烧山是个技术活，需要做出防火带。好在周围没什么人，否则更麻烦。
点火那天，林尽染、沈暮燃、周宛晴都来了。一是为了防止山火蔓延，二是也想和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
她们站在隔壁山峰，看浓烟滚滚，明黄的火舌吞噬一切；看火焰中建筑倒塌、树木断裂；看热浪滔天，整个山峰在眼前一点点消亡。
周宛晴闭上眼，和身后百来个僧人一同闭目诵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经文声响彻天地，夹杂着火焰带来的爆破声，不停撞击着林尽染的心脏，在冲天火光中，她好似看到些别的。
也是这样的火，也是这样的夜晚，有个人踏破黑暗而来，毅然决然牵起她的手。这一牵，就是一辈子。
原来内心深处的等待和熟悉，都不是错觉，她与他的相遇，也是注定好的久别重逢。
林尽染晃动两人相握的手，在对方有些迷茫的视线中，亲了亲他的手背。
——那个暗卫，终于等到了他的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下个故事】
玄冥界有一宝物，名曰断虚树，传闻以血饲之百年，就能用它的枝条，铸成一统三界的灵剑。
林尽染是一名法力低微的雾妖，因为能不断产生血液，被抓走养树。
结果五百年过去，断虚树一根枝条都没长，只颤颤巍巍开出一朵小白花。
更可恶的是，用这朵花铸出的灵剑，是锈的……
赶来争夺武器的大佬们傻了，一怒之下，将养树人撕成碎片。
等林尽染辛辛苦苦再将自己攒回来时，三界大佬竟然都死了。
林尽染：给我发工资的人呢？？？
已经杀红眼的锈剑：！！！
【锈剑】：天上地下，我只为她一人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