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梦,沈暮燃认为自己可以稍微放肆一点,做些平常不敢做的事。
狭小的白色空洞中,男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试探性地回抱住了女孩。尽管如此,他的手也未曾触及到对方,不过是虚虚停在半空。
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沈暮燃终于松口气,心满意足地继续坐着发呆,思考这场梦何时能结束,他又如何从雪崩里逃脱。
对方刚一动作时,林尽染便止住了哭。她内心十分期待,想知道经历过一场生死后,沈暮燃会对她说什么,会不会和她一样,有止不住的爱意想要诉说。
可她等了两分钟,只等到一个“绅士手”,对方似乎还很满意的样子。
林尽染:我绅你个头,有本事以后成亲,你还继续“绅士睡”啊!
这么好的告白机会,沈暮燃这个傻子竟然只拥抱了半下,林尽染又气又笑,终于没忍住,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沈暮燃似乎是一愣,很快就跟着放松身体,毕竟练武之人肌肉紧实,很可能对方这一口下去,他没什么事,对方的牙却掉了。
当牙齿陷入肌肉,碰撞到骨头,嘴里尝到不一样的腥甜时,林尽染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她心里似乎有无数话想要说,无数情绪要发泄,最终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
“沈暮燃,你疼不疼?”
当你听见我成亲的消息时,你疼不疼?当你从康阳赶到永昌,独自伏在门口时,你疼不疼?当雪山崩塌,整个身体被掩埋时,你疼不疼?
血水混合着眼泪不停往下淌,浸没了半个衣衫,明明很冷,沈暮燃却觉得心都跟着沸腾。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因为在他荒芜萧条的想象中,女孩永远都不会这般鲜活。
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慢慢落下,他一下下轻抚女孩的头发,“不疼。”
在找到沈暮燃之前,林尽染内心还算稳定,毕竟她当时一心想着救他;找到他之后,各种情绪反而涌上心头,强烈的爱意伴随着沉沉的悔恨,如浪花一样不停在她心中激荡,似乎要将她撕碎。
但最终,所有复杂的、火山喷涌般的情感都在对方的轻抚下逐渐平缓,就像奔腾的瀑布化为涓涓细流。林尽染松开口,重新吻上对方的伤口——她留下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我都疼了。”
沈暮燃对这个世界没有直接的感受,他所有情感都只因林尽染一人而起。所以雪山崩塌时,他没有感觉到惊恐或惧怕,唯独因再也见不到对方而稍稍遗憾,但那一点痛苦也随着见到林尽染而彻底消散。
但此刻,他听见对方说疼时,迟来的担忧终于涌上来,他慌张地上下检查对方的身体,“哪里受伤了?”
林尽染轻笑了下,抓住对方惊慌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这里。”
心疼。
隔着一层布料,沈暮燃感受到掌心一片柔软,还会随着呼吸上下浮动。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那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因他而跳动的心脏。
浅浅的热意涌到脸上,沈暮燃脸红了。
林尽染:???
林尽染:“你瞎想什么呢?”
手掌突然被重重拍下去,沈暮燃茫然地抬起眼,怎么,按疼了?
看着对方又恢复往常的迷茫之色,林尽染终于彻底放下心。她先从袖口翻出几瓶大补丸,看着对方服下后,又揭开他的衣服,开始上金疮药。
毕竟有内功护体,沈暮燃身上没有太多伤。除了她刚刚咬的那一下,只剩背后一道伤口,还是因为撞在了巨石尖锐处造成的。经历一次雪崩,身体各个部分都保留下来已经是奇迹,更别提只受这一点伤,林尽染一边将布条缠在对方身上,一边忍不住想祈祷。
在她上药期间,沈暮燃安安静静坐着。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其余时间都保持一动不动,比专业的人体模特还要配合,不得不让林尽染再次想到雕塑精的称号,实在是太贴切了。
对待林尽染的一切事,沈暮燃都格外敏感,因此很快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再紧张,他偏头看向女孩的发顶,看她如同山间小鸟一般,轻盈地、欢快地四处跳动,终于,心中升起某种不一样的感受。
是和她在一起时,非常类似、但又更强烈的感受。
沈暮燃慢慢地,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林尽染恰好抬头,撞见了他如暮色般温柔的笑脸,以及眼底深处,星火暗燃般璀璨的光。她捧起他的脸颊,落下虔诚一吻。
“太好了,”她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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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之人类似于太阳能电器,只要有内力,就能恢复一切功能,甚至还包括自我修复。
若是普通人,在短时间内耗尽全部内力,肯定需要修养半年以上,还会留下各种后遗症。但是林尽染不一样,她是有外挂的女人,因此几瓶药.嗑完,沈暮燃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还有隐隐突破的趋势。
打坐半个时辰,沈暮燃身体完全无恙,他猛地起身,内力激荡,双眼迸发出暗芒。等片刻后低头,看见张着嘴、被吓到的女孩时,又变成往日温柔沉寂的状态。
林尽染原本在发呆,毕竟在不到两平米的雪洞里,她也做不了其他事,结果身边的人突然起身,让她误以为第二次雪崩了呢。
林尽染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身边的地面,“坐下,我们谈谈。”
沈暮燃先是听话地坐下,然后才发出质疑,“这里危险,我们为何不出去再谈?”
“你不懂,我绝对不能再立下一个出去再谈的flag,”毕竟她刚说完等你回来,沈暮燃就遇见雪崩,若是定下出去再谈,很有可能直接被阁主抓走。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尽染忽然觉得,在危险的雪山里谈话也可以忍受,所以,她很直接地问道,“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沈暮燃:“我选择你。”
“……”
林尽染有些感动、有些想笑,但她还是严肃地解释,“别乱说,你要好好思考!我想问的是……”
沈暮燃:“经过思考,我选择你。”
努力营造的严肃氛围终是被打破,林尽染噗嗤一笑,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她主动牵起对方的手,打破了两人无形的距离,“你需要在阁主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我知道你视阁主为亲生父亲,然而他……”
沈暮燃第三次打断了她,“我选择你。”
林尽染沉默了一会,有些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道,“你真的考虑过么?选择我,就意味着要背叛阁主,甚至杀了他,你明白么?”
沈暮燃唯一不懂的,就是为何对方要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然而那个人是林尽染,所以他永远不会厌烦,他再次点头,“明白。”
三次毫无犹豫的“我选择你”,让林尽染说不出什么感受,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蔓延到心尖的酸涩。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始至终都能坚定不移地选择她……
林尽染不敢再想,只是哑着嗓子问,“阁主把你养大,你不后悔?”
沈暮燃:“他给我食物,教我武功,我替他做事,很公平。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便不做了。”
如果说林尽染心中有一把尺,那么沈暮燃心中就有一杆秤。在遇见对方之前,他一直依靠这杆秤活着,别人给他什么,他还给别人什么。
只是遇见林尽染后,那杆秤就只向她倾斜。
“我不太懂,你难道不在乎阁主?”林尽染倒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傻话,沈暮燃哪里懂什么是在乎,但是……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替阁主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养育之恩早就还清,为什么不离开梦阁?”
“阁主不允许我离开,”沈暮燃顿了顿,“而且你在那里。”
林尽染完全来不及感动,她吃惊地问,“你不被允许离开梦阁?”
沈暮燃:“对,除了做任务,任何人都不允许离开。”
意识到他话里的深意,林尽染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你不是梦阁的少主?你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沈昭元培养的属下!等等,那你为什么要叫琴主?”
指了指被她踩在脚下的琴,沈暮燃道,“这是逢幽七弦琴,天下排名第一的古琴,拥有它的人都被尊称为琴主。”
林尽染掐着对方的手说不出话来,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只因为沈暮燃叫做琴主,又是她们的先生,所以她一直误以为对方是邪恶组织的接班人。然而实际上,他只是受阁主胁迫,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是主谋!
等一下,还是不对……
林尽染;“如果自始至终,你选择的都是我,那为何,我们还会一直错过?”
沈暮燃尽量平静地回答,但他话语中止不住透出股委屈,“我问过两次,第一次你说不想和我留在梦阁,第二次你说想入宫。”
林尽染愣住了。
对方是沈暮燃啊,他不懂口是心非、不懂言不由衷,所以看不透她掩饰住的真正感情,只懂听从她的回答。
她早该想到的!
如果她能早些相信他,又或者早些问清楚,一切是不是会不同。林尽染摇摇头,不,也不会。
如果在梦阁时,沈暮燃对她说这些话,她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他有其他阴谋;哪怕两人刚在一起时,她也未必能接受,而是执拗地认为两人都该死。
唯独现在,她终于想通所有,又重新遇见他。
他们未曾错过,而是刚刚好。
“哈哈哈!”
狭小的空间里,女孩爆发出痛快的笑声,之前压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痛苦终于得以散去,她不停大笑,笑声穿过雪花旷野,直到高山之巅。
本来坐着的沈暮燃脸色一变,一手拿琴,一手拉起女孩转身就跑——第二次雪崩来了。
因为大部分雪花已经滑落,第二次雪崩远不如第一次剧烈,因此两人并没找遮蔽物,而是全力向山下跑。
身后是近在咫尺的轰鸣与雪浪,强力的气流不断冲击着两人后背,如海浪般激起的雪花几乎要把两人淹没,可林尽染握着沈暮燃的手,狂奔的同时,却止不住放声大笑。
这一刻,林尽染终于理解了太后所说的话。爱情不是正确,爱情是错乱,是惶恐,是不安,是明明如此危险,她却仍然忍不住想要微笑。
呼啸的风声中,林尽染大声呼喊,
“沈暮燃!”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雪山中禁止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