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雪崩

无暇山上,白衣男子向着山顶迎风疾行。他的衣摆被吹至半空中,蚕丝做成的布料在冷风里几欲破碎,可他步履不停,甚至还有不断加速的趋势。

这是沈暮燃第三次来康阳采摘雪莲。不过这次,因为在永昌城耽误太久,半山腰处的雪莲都被摘走,他只能向更深处的雪山探索。也不知是否因为这次爬得太高,他总觉得山风要比往常更大。

半个时辰后,沈暮燃堪堪越过山腰,还未来得及搜寻雪莲,就被迫停下脚步。无他,只因无暇山突然飘起雪花,不过转眼间,大雪就已经遮天蔽日,汇聚成一片白墙,让人无法辨别方向。

背着古琴的男子眉头紧皱,雪中最忌强行前进,因为稍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若是一不小心踩到雪坑、又或者偏离方向,等待他的结局就是永远留在这里。

沈暮燃把琴拿至胸前,以备不时之需,同时循着下雪前记忆中的景象,慢慢向一个方向前行,平时不过一眨眼的路,他走了一刻钟才抵达。

好在他记忆没错,在雪中也不曾偏离路线,终是寻到一山体凹陷处,能勉强遮蔽外面的风雪。沈暮燃独自站在不知冻了几万年的冰层旁,孤独地听着大自然的种种声音。

忽然,他愣住了。

他好像——听见了冰雪破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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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尽染眼前一黑,身体控制不住要跌倒,扶着桌面才勉强站住,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消息刚传来,周宛晴知道的也不多,只能将宫茗颜告诉她的都复述一遍,“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只知道雪山神发怒,无暇山轰隆隆响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她顿了顿,“雪山神发怒前,曾有人见到一白衣男子登上无暇山,体型外貌描述,均与琴主无异。”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林尽染脑中一面是从电视看见的雪崩场景,大雪倾覆,万物俱灭;另一面却冷静地可怕,“你觉得我若是想去,阁主会不会同意?”

周宛晴压下心中惶恐,努力静下心分析道,“宫茗颜并非多嘴之人,她能告诉你这件事,必定是经过阁主授意。”

“因此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阁主想要支开你,不想我们两人同时在宫中,可能会给他造成威胁;第二,是梦阁人手不多,而其中能拼尽全力去救琴主的,也只有你一人。无论我们承认与否,沈昭元对琴主,似乎是有些感情的。”

林尽染点点头,像是同意对方说的话,其实心中早就乱作一团,不冷静的部分彻底占据整个大脑,她无意识地重复,“所以,阁主会同意的。”

归根结底,周宛晴关心的也只有林尽染一人而已,琴主和她并无关系。因此,她很快便彻底恢复理智,指挥对方道,“现在你换一件衣服,装作很急迫的样子赶去摄政王府,沈昭元一定会在那里等你。如果他问起来,你就说自己情急之下,假传命令让我假扮你,不会在齐帝面前露出破绽。”

林尽染几乎是机械式地执行对方的话语,脱下夜行衣,再从衣橱里翻出件大红的衣裙套在身上,连齐帝什么时候来的都没发现。

周宛晴又嘱咐了几句其他注意事项,见林尽染已经无心去听,便打开窗户,确定四下无人才放对方离开。

齐帝默默听着,这会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疑惑道,“她就这么离开,沈昭元难道不会生气?”

周宛晴沉思片刻,解释道,“阁主不仅不会生气,甚至会很高兴林尽染做出这样的事。”

回忆起在梦阁的十年经历,周宛晴总结出她所了解沈昭元,“他是一个自负而多疑的人。一方面,他会因属下私自违背命令不悦,但更重要的是,他早已预测到这点,所以现在,他大概沉浸于运筹帷幄的满足之中吧。”

齐帝走到窗边,从背后抱住了周宛晴,将脸埋在她肩头,“周姐姐真聪明。”

听到小时候的称呼,周宛晴轻笑了下,但转念间,思索的神情又重新挂在脸上。

沈昭元不会生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终于找到了林尽染的弱点。

哪怕他精心洗脑十年,并喂给她们毒.药,沈昭元仍然担心她们会背叛,而三人之中,他最担忧的就是林尽染。

宫茗颜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最容易控制;她为了迷惑对方,一直在假装渴望平静的生活;唯有林尽染,她始终表现得无欲无求,几乎没有任何弱点。

此次过后,沈昭元怕是认为自己能彻底掌控对方,毕竟在他心中,沈暮燃是永远不会背叛的一张牌。而他掌控着沈暮燃,就意味着能彻底掌控林尽染。

她真的很期待,沈昭元看见两人同时背叛他的表情,不知道该有多精彩。

不过此前,还需要林尽染能带着琴主平安归来。

周宛晴双手合十,闭眼祈祷,她苦得太久,也该有一次能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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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蓝不愧为她心中的谋略担当,关于沈昭元的猜测,没有一点失误。

阁主见她来,虽然格外严肃地训斥她,并表示以后会有重罚。但同时也十分迅速地,将本该由宫茗颜完成的任务换到自己身上。

林尽染恍恍惚惚从摄政王府离开,再抬头时路程已经过半,她在原地停下喘了会气,终于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扯着歪歪扭扭的红色水袖衣袍,林尽染忽然也想到关于弱点一事,难怪阁主那么容易就放她离开。毕竟大白天穿着一件红衣服从宫中避开侍卫逃窜,虽然不至于被发现,但也够惊险,足以证明她当时已经慌到极致。

林尽染自嘲地想,果然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

倒出一粒系统给的补药,林尽染用力压下.体内不断翻滚的血气,她不能现在就倒下,在漫无边际的雪山上救人是持久战,她必须时刻保持体力。

至于对方会不会已经丧生在雪崩之下,林尽染从没想过这个可能。她年轻的爱人,如和煦春风的爱人,必定在道路的另一头等她。

一如既往、自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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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这是沈暮燃脑中第一想法,甚至先于他思考出那个声音究竟代表什么。

意识到马上要发生雪崩后,沈暮燃第一时间冲出庇护所,跳至最高处,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他在雪上待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很多事情都听当地村民讲过,遇到雪山神发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及时逃跑,并非向山下跑,而是看准了大雪崩塌的地方,向着两侧奔跑。

说来容易,普通人却几乎做不到,毕竟反应和逃跑都需要时间,然而沈暮燃不同,他练武多年,奔跑已经是本能。可是尽管如此,他抬头望去时,却也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

大雪依旧在下。

此时,沈暮燃也意识到看见雪崩来源是奢望,然而不过一个思考的瞬间,山顶的雪花已经开始倾泄,轰隆隆的声音在头顶炸响,沈暮燃再顾不得思索,下意识就向着背离声音的方向奔跑。

白色身影如同闪电一般冲出,沈暮燃调动起全身的内力,将所有力量聚集在脚下,他所过之处甚至不留痕迹。

然而他快,雪花却比他更快,奔跑间,沈暮燃已经能感到巨大的气流在向他涌来,头顶的黑色犹如五岳压顶,几乎瞬间就到达他身边。他甚至来不及注意脚下,哪管下面是什么悬崖峭壁,他必须不停奔跑,才能有机会活下去。

不过三五秒,沈暮燃才窜出去百丈远,倾天大雪就轰然而至,他已经彻底不能呼吸,急速的气流几乎要将他压垮。就在此时,他忽然停下来。

漫天白茫茫中,他竟看见一点黑色,那是块石头!

石头不过半人高,但已经足够,沈暮燃立即沿着雪坡滑下,背后抵着石头半蹲在地,将古琴放在身前空地上。等他刚摆好姿势,千斤重的庞大雪花便急速落下,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周围没有丝毫空气,眼前也剩下纯粹的白。

沈暮燃立马闭气,他能感受到从后背传来的巨大力量,不过瞬间,他的衣摆已经在气流中搅碎,身体后方也传来剧烈的疼痛,然而沈暮燃却不敢停,他五指翻飞,一道道无形的气流向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去,试图在逐渐闭合的雪堆中打造出一方空间。

毕竟体内含有百年内力,沈暮燃五指不停,竟也能和倾泄的大雪堪堪持平。然而他的内力有耗尽的时候,雪崩却没有,无尽的白色仍然在向内闭合,他努力维持的空间也不断缩小。

因着过度使用内力,丹田已经隐隐有崩溃之意,内力也在五脏六腑中乱窜,等雪花没过琴头边缘时,世界终于静止了。

沈暮燃松了口气,瞬间呕出一口血,彻底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