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沉沦

“梦阁的人来了?”齐帝微微瞪大眼,“朕该怎么办,假装睡觉?”

因为焦急,林尽染说话都有些颠倒,“不行,你今晚是偷偷来的。如果阁主知道你我二人密会,他一定会起疑。”

侍寝很正常,沈昭元巴不得她天天侍寝,但若是半夜私下见面,阁主必定多想。身边的奸细已经很多,不需要再添两个蹭饭的。

“那让阿植带朕离开。”

“来不及的,你们快去房梁躲一躲,尽量轻点呼吸,琴主不会察觉。”

齐帝手指动了动,“朕恐高。”

林尽染:???

齐帝闭上眼,破罐破摔道,“我不敢上去。”

林尽染满头黑线,她强忍着怒气掀开床罩,“去床底下躲着,江植你也去,以免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怕黑。”

当然,怕黑是其次,更主要的,是防止皇帝被琴主发现,一巴掌给拍死。

两人一前一后滚进床下,齐帝还骂骂咧咧道,“这是朕的皇宫,为什么要躲着。”

三下五除二脱下外套,林尽染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小声回骂,“废话真多!本宫还是贵妃呢,昨夜为什么要睡在外间。”

重新躺回床上,林尽染装作熟睡的样子闭上眼,一秒后又不放心地问道,“没问题吧?”

拿着手帕,周宛晴低头看了眼床罩,确定没有任何破绽,“没事,放心吧。”

说是放心,其实两人都有些担忧。沈暮燃内功深不可测,很难不察觉屋里多出两道气息,林尽染只能祈祷,他因为心绪混乱忽略掉。

和祈祷老师忘了留作业一样不靠谱。

深吸两口气,林尽染运功平复混乱的呼吸,脑中止不住思考,沈暮燃为何今夜又来?

左思右想也没想出原因,脑中乱糟糟混成一团。不多时,窗子果然传来敲击声,林尽染五指紧攥,低声问道,“谁?”

窗外沉默半晌,熟悉的冰冷嗓音回答道,

“是我。”

……

琴主果然来了,林尽染又一次下床打开窗户,昨夜的纠结、痛苦、复杂统统化为紧张,她点了下窗沿、假装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有事我们出去说,免得被人发现。”

琴主看了眼屋内,周宛晴福身后主动离开房间,沈暮燃便按住窗户,一闪身钻进里面,“夜里风大,你生病不能受凉。”

他说完话,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如果床下没藏着两个人,林尽染也许会感动。然而没有如果,就好像他们二人的关系,中间总隔着无数不能言明的秘密。

因为担心齐帝被发现,林尽染不敢走进里侧,也不敢让房间内太安静,只好站在窗边询问,“你一直在永昌城?”

“没,阁主命我去康阳城采药。”

林尽染地理不太好,在梦阁考试全靠系统作弊,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康阳在齐国的另一端。那里天气寒冷,大雪连绵不绝,因为盛产天山雪莲而闻名。

最重要的是,从永昌到康阳坐马车至少需要七天,沈暮燃究竟是怎么来的?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最终还是林尽染先问,“你的药采完了?”

“没有。”

林尽染:“那你刚才想说什么?”

沈暮燃停顿一会,像是纠结,“你病了?”

天色渐晚,月光透过窗子缝隙落在两人身上,似乎镀上一层柔光,连呼吸都变得温柔,林尽染轻笑了一下,“说实话,你为什么来?”

两人顾左右而言他,始终在最想谈的话题边缘徘徊,像是不敢触碰火焰的飞蛾,可林尽染不喜欢这样,宁愿死,她也要真真切切拥抱一次火焰。

沈暮燃:“你被封妃了。”

“嗯。”不过是假的。

“听说他很喜欢你。”

“嗯。”也是假的。

“你喜欢他么?”

林尽染不耐烦地冷笑,“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她的笑容太尖锐,沈暮燃像是被刺痛,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他的眼角有些泛红,“可是你病了。”

林尽染:“然后呢?”

“你生病,他却没来看你,但是我来了。”沈暮燃很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所以,你不要选他,选我好不好。”

琴主的眼睛清澈明亮,眼底深处透着数不尽的期许与渴望,像是不知道她已经嫁给别人,像是未曾在门口苦苦等待一夜,林尽染已经下定的决心忽然就开始动摇。

指尖停留在他泛青的胡茬上,林尽染不再满身带刺,而是很温柔地解释道,“沈暮燃,和一个人在一起,不是选择题,而是判断题,当对方在你身边时,你就已经知道答案。”

如果她不能给他爱情,至少要教会他什么是喜欢,那么遇见下一个女孩时,他就不会像这次一样茫然无措。

沈暮燃:“你对我的判断是什么?”

似乎从遇见对方起,沈暮燃就一直是淡淡的样子,万物都不能入他眼。这还是第一次,沈暮燃如此执着于一个答案,可是,他注定要失望。

林尽染后退两步,负在身后的左手捏紧琴弦,“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因为你不喜欢我?”

林尽染笑着反问,“那沈暮燃,你爱我么?”

晚风拂面,男人终于被她问住,眼中执着散尽,迷茫之色逐渐涌上来,林尽染脸上笑着,心却是冷的。

这是她最不想提及的问题。

沈暮燃永远都无法回答,因为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就像盲人不知何为色彩,聋哑人不知何为音乐,她这样问对方,不过是残忍地揭开对方的伤疤,并嘲讽他的缺陷。

她不该这样做。

她只能这样做。

林尽染垂下眼眸,死死咬住自己的唇,人果然是世间最残忍的生物,否则为何他们生来就有伤害深爱自己之人的能力。

长久的无言后,林尽染不愿再折磨自己,也不愿再折磨对方,她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微笑,最终却失败了,“沈暮燃,你走吧,永远也不要回来,永远也不要再来永昌城。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无论你认为我们之间存在过什么,都是错觉。”

“去睡一觉,梦醒了,你又可以重新启程。”

她的话又狠又绝,再无半分回旋余地,林尽染闭上眼,等着对方离开。这一次,怕是真正的诀别。

等了许久,她也没等到对方离开的声音,反而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沈暮燃的唇贴在她耳畔,清泉般的声音流淌出来,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来,其实我也不清楚。”

“当时我正在茶楼等人,偶然听到见有人说皇帝娶妻,贵妃叫林尽染,我自认为心里没什么感觉,可是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在前往永昌城的路上。”

“来的路上人来人往,摊贩在为生计奔波,书生来进京赶考,每个人都有赶路的理由。可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不知道为什么放弃等待半个月的雪莲消息,也不知道来到这要做什么。在赶路的三天三夜中,我每时每刻都在思索,却一直没有答案。”

“可是现在,我站在你身边的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我来到这里,不过是想问你一句,染染,你高兴么?”

“我知道你在梦阁一直不太快乐,也知道你一直想离开,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你定是高兴的吧。”

“至于爱不爱你,或者什么是爱,我仍然没有答案。但是唯有一点我能确定,如果我有爱的人,一定是你。”

“染染,你是玫瑰,我很愿意途径你的绽放。”

琴弦断裂,两颗珍珠哒哒地落在地上,林尽染的手腕被割伤,可她却感不到丝毫疼痛。沈暮燃仍然自顾自说着,“中毒也不必担心,阁主早就答应过我,一定会为你解毒的。”

“这是没有感情之人,能送给你的全部爱意。”

多年以后,林尽染仍然记得这个夜晚,那晚万籁俱静,月亮都收紧光亮,笨拙的男人倾尽所有,他没有治愈她的伤口,而是将自己心底的裂痕全部撕开,每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都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它们说,林尽染,我将永远爱你。

——既然摆脱不掉,那就一起沉沦。

月光下,女人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她轻抬手指捧着对方的脸颊,看着粘腻的血液从他的侧脸一直没入衣领,“我要纠正一下。”

“第一,你确实爱我。”

“第二,我也爱你。”

“第三,阁主给我下的毒是雪蒿,根本无药可解。”

你是刽子手,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爱意,所以我仍旧会杀死你,不过,我也会跟你一同离去。

沈暮燃,这是尚有良知之人,能送给你的最大爱意。

所以……

“所以……”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黑暗之中,女孩的声音仿若鬼魅,如同所有被精怪蛊惑的人一样,沈暮燃点点头,“永远都要。”

正如之前所说,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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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前,沈暮燃推开窗子离开,林尽染没问他去哪,也没问他何时回来。她只是关严了窗户,坐到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稀稀疏疏的声音传来,齐帝和江植从床底爬出来,周宛晴推开了房门,三人无一例外,都无声地望着桌前的女孩。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凝固,可是大片的血迹却留在衣袖上,暗红的痕迹像是凋零的花朵,林尽染最先开口道,“放心,有解药。”

众人刚要松口气,却听她又说,“但我不会吃的。”

齐帝最先沉不住气,呵斥道,“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样的人,怎么能为了他死。”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在座的各位也不傻,他们都听出了林尽染的言外之意,想要和沈暮燃一起死。

比之齐帝的训斥,周宛晴来的更温柔些,她拿着帕子擦掉对方手上的血痕,“染染,你这又是何必?”

不像两人以为的心绪混乱,林尽染目光清醒,甚至比之从前,还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晴儿,你记不记得我刚才为什么哭?”

周宛晴点点头,“你说太疼了。”

“对,我觉得太疼了。从我十二岁那年起,梦阁就每半个月除掉一人,我以为我疼,是因为痛恨这些生命被轻视、被践踏。”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想着推翻梦阁,杀掉沈昭元,可是对于其他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位先生不过是听命行事,山中侍卫更是什么都没做,如果杀掉他们,是不是不公平?”

“但最终,我还是认为他们都该死。他们的确什么都没做,可是袖手旁观,正是他们的原罪。”

“令我没想到的是,做下这个决定后,我依旧不快乐。她们的身影还会不停在眼前出现,我还是会在噩梦中惊醒,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直到今天才懂。”

林尽染偏头望向女孩,“晴儿,袖手旁观的,还有我自己啊。”

理智上,林尽染知道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错误,可是感情上,她却过不去这关。她忘不掉剑刺进乔南胸膛的感觉,所以她做噩梦,梦见乔南对她说,“是你害我。”

“我想做个好人,然而生活帮我做了别的选择。以前我只能承受,如今终于能反抗。”

将解药塞进对方手里,林尽染死死握住周宛晴的手,“晴儿,我并非一时冲动,也和沈暮燃无关,我做下这个决定,只因为它是我的选择。”

“我终于能不再疼了,所以,你们不要为我难过。”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几人脸上,齐帝仍然目露不解,甚至还想劝对方两句。可是经历过这一切的周宛晴已经泪流满面,她握紧那颗解药,重重点了下头,“好。”

林尽染露出解脱般的笑容,她望向太阳,忽然觉得轻松极了。

她一个人自异世来,从生到死,都没能改变这个世界,但是没关系,这个世界也从未改变她。

她真的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自.杀是完全错误的行为。

女主想法不代表法律,内涵争议。

不要带入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