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惊梦

周宛晴惊讶,是因为对方的脉象太奇怪。

当然,这个奇怪是针对现在高烧不退的情况。因为林尽染脉搏平稳,强劲有力,甚至比她这个健康人都要好,怎么会生病呢?

由于不是专业大夫,为了避免看错,周宛晴又换了另外一只手,这么一动,林尽染也醒了。

她想起身,却发现身子沉得厉害,迷迷糊糊问道,“我怎么了?”

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林尽染自己都吓了一跳。神智回来大半,她接过周宛晴递来的水,侧身小小抿了一口,“我发烧了?”

“嗯,温度很高,”周宛晴拿起陈右送来的热水,拧了帕子搭在对方额头,“小姐还有哪里不舒服?”

陈右毕竟年纪小,不经事,看见娘娘嘴唇煞白,当时说话都带上哭腔,“娘娘,奴才这就去叫太医。”

林尽染望向周宛晴,见对方微微摇头,便回道,“不必寻太医,这是老毛病了,本宫睡会儿就好。你守在外头,今天本宫谢客,任何人都不见,”怕小太监害怕,她还特意安慰对方,“你不必担忧,晴儿在旁边呢。”

陈右一步三回头走了,离开前还格外强调,“若是娘娘有事,奴才就在外头。”

外人都离开,周宛晴脸上的平静也维持不下去,她扶着对方起身,声音有些急促,“我把过脉,没查出任何问题,你自己再检查一遍。”

不用对方提醒,林尽染五指已经搭在手腕上,听了片刻,和周宛晴得出的结论一样——脉象很稳,她没生病。

虽然查不出来什么,但她还是盘膝而坐,让内力在身体内循环两个周天。等再睁开眼时,甚至已经彻底恢复,眼前挥之不去的迷雾也逐渐开散,半晌后,林尽染两手一摊,“还是看不出来。”

听对方说看不出来,周宛晴愈发担忧,凑到耳旁,她小声询问,“是不是……毒发?”

从梦阁离开前,她们都被喂了毒,不知是什么毒,不是什么症状,甚至不知多久发作一次,而且每个人服下的都不同。梦阁真是想尽一切办法,确保她们无法自己解毒,只能依靠梦阁维系性命。

周宛晴最害怕的,就是林尽染突然毒发,她们被困在宫中,连寻得解药的方法都没有。

林尽染:“不是毒发,你别担心。”

比之对方的担忧,林尽染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从梦阁出来,她就服下一堆系统给的解毒丸,如今已是百毒不侵,哪怕拿毒.药当饭吃都没问题。

那么不是毒发,也不是生病,就只剩一种可能。周宛晴拿下帕子捏在手里,犹豫道,“染染,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不是身体上的病,就是心病。今早她就觉得对方面色异常,出于尊重,周宛晴没有深究,可如今对方被折磨成这样,她便不得不问。

林尽染抬下眼,也没说话,算是默认。

周宛晴叹口气,将对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别到耳后,“要不要和我说下。”

从梦阁出来的三人,单数林尽染最特别。

周宛晴自己进入梦阁的时候已经不小,而且她乞丐出身,见惯了天灾人祸,死人在她眼中不过寻常。所以面对痛苦时,她能轻而易举地消化。

宫茗颜又是另外一种人,她很坚强,万事都穿不透她铸造的壁垒,因此痛苦来临时,宫茗颜亦能承受住。

唯独林尽染不同,她早慧敏感,偏偏又对生命珍视地厉害,周宛晴亲眼见过,她第一次杀鱼时满眼泪水,这样的人要亲手杀人,与要她的命无异。

如果说她自己是消化苦难,宫茗颜是承受苦难,林尽染则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将生命中所有痛苦的东西压在心底,然后在无数个清醒的夜晚反复咀嚼,慢慢融入骨血。

周宛晴想象不到,这个过程会有多痛苦。

许是因为小时候当惯了姐姐,周宛晴身上总有股令人安稳的力量,如今她握着林尽染的手,像哄孩子般哄道,“染染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在这里。”

时间已经很晚,因为没点灯的缘故,房间十分昏暗。林尽染本来不觉得多难受,可她听见周宛晴温温柔柔的语调,又觉得四下无人,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再然后,就是止不住的眼泪。

指尖掐着琴弦,像是要把它捏进血肉,林尽染一字一顿道,“我自认为没有做错,可是每个深夜惊醒,又觉得亏欠他良多。”

昨晚,沈暮燃在门外站了多久,林尽染便清醒多久。后来晚风涌进,她手脚都凉透了,仍是不敢开门。

“沈暮燃没有感情,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就愿意拼掉半条命来见我;我什么都知道,却不敢见他。”

林尽染顿了顿,“因为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一个吻,何尝不是我拥有的全部。”

她六岁来到梦阁,见识了世间最纯粹的好,也见识了世间最纯粹的恶,如今十年过去,她身上珍贵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

纯真善良被岁月带走,温暖纯粹也在刀光剑影中消散,她早已没有爱人的能力。如今剩下的,不过是满心痛苦和复仇的决心。

她和沈暮燃身上都有巨大的裂痕,那里要用许多许多爱来填满,可是她已经没有了。

亲手杀死乔南后,林尽染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认为这里只是一场梦,又或者只是一个游戏,因为如果是梦,她为何不能清醒,如果是游戏,她为何不能结束。

因此,林尽染的打算是结束这一切后,让系统给她抹除记忆的东西,无论是穿回现代,还是在古代活着都没关系,只要让她忘了就好。毕竟那九十七个清清白白的性命日夜在她眼前游荡,九十七道痛苦的哀嚎每分每秒在她耳畔呼喊,每一次闭眼后,真的太疼了……

黑夜中,年轻的女孩发出痛苦的低呼,不是哭,却比哭难受千万倍,她说,“周宛晴,我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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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黑夜中,周宛晴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紧紧握着对方的手,间或拍一下她的背,两人挤在床上相互依靠着,就像很多个在梦阁的夜晚。

她不说话,是因为知道林尽染不需要。做错决定的人需要劝告、后悔的人需要安慰,而林尽染疼,恰恰因为她已经做好决定,并且丝毫没有后悔。

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个决定。

等到哭声渐消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子时,林尽染哭够了,烧也退下了。她下床给两人各倒一杯茶,又坐回床上打坐,内力从丹田向上流,红肿的眼眶逐渐恢复如初。

周宛晴有意让她开心些,故意玩笑道,“果然伤心什么都是假的,还是相貌最重要。”

林尽染深呼一口气,吐出所有不快,也跟着眉眼弯弯,“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努力练功,就因为五先生骗我,说练功能青春永驻。”

两个女孩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纵然生活痛苦不堪,命运一次又一次打压这些年轻的生命,可她们只要还有彼此,又有什么过不去的艰难险阻。

林尽染还要感慨,忽然听见窗子传来敲击声,她带着疑惑推开窗,露出了齐帝略带讨好的笑脸,“听说你病了?”

“……”

林尽染:“显然没有你病得严重。”

自从和周宛晴相认,齐帝的老父亲光环就开始褪去,变成了少年人独有的傻气。

就像现在,齐帝明明说着,“听说林姑娘病了,朕特意给你带些吃食。”手里却动作不停,拼命将糕点塞进周宛晴手里。

林尽染:“不是说给我的?”

齐帝据理力争,“但是你现在病着,不能吃甜食。”

“……”

第二次无言以对,林尽染决定换个话题,以免气死自己,“陛下怎么来的?”

齐帝指了指房梁,“阿植带我过来的。”

因为怕妃子争宠,齐国后宫一直有个规矩,就是嫔妃生病后,皇帝不可在夜晚探视。因此齐帝不敢明目张胆过来,又放心不下,只好让阿植悄悄带他用轻功过来。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还特意没走门,选择从窗子进来。

果然爱情使人降智,齐帝这番操作简直槽点无数。不过林尽染已经懒得吐槽,她一天没吃饭,此时饿得厉害。因此顶着齐帝心痛的眼神,自己吃下大半糕点,边吃还边点评,“太甜了,甜得我牙疼。”

周宛晴微微笑了,“我当乞丐时吃不起糖,等进了宫之后,就格外喜欢甜食。”

林尽染:依旧牙疼,不过是另外一种牙疼。

“那是因为你吃得太快,另一盒才是给你准备的。”嘴上嫌弃,齐帝实则还是很关心他这个便宜妹妹的,现在不过是知道她身体大好,又见她眼眶微红,才特意气她两句。

林尽染也看懂了对方的心意,她内心其实很感动,好像从梦阁出来后,遇见的都是好人。但感动归感动,气势不能输,“虽然陛下贿赂我,但今天我绝对不会把房间让给你们的!”

作为一个贵妃,总把房间让给别人是怎么回事,他们都会武功,要约会不能去外头么?花前月下、湖光春色,哪个不比贵妃清贫的小屋好!

话音刚落,系统的提示音骤然响起,【宿主宿主,沈暮燃又来了,这次好像是奔着窗户来的。】

奔着窗户来……那就是和齐帝一样,想要进来。

看着眼前两个人,外加房梁一个护卫,林尽染头都大了。

林尽染:这怎么搞?

作者有话要说:奇怪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