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的时候,林尽染看过一对小情侣吵架。
蓝天白云下,两人站在后操场,隔着三四米的距离相互望着,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
她那时已经不小了,但对情爱之事尚且懵懂,觉得两人当时的行为有些可笑,还偷偷和朋友说计时,看他们能坚持多久。
可如今想来,必定是十分相爱的两个人,才能完全不顾及别人,眼中只剩对方。
就像齐帝和周宛晴,他们的目光只接触一瞬,但好似跨越了十年的距离,酸甜苦辣从眉眼间递来,万物都褪了色。
人生最幸福的事,不过是故人重逢,一如当年。
周宛晴最先将视线移开,她拿起帕子擦干净对方脸上的水迹,再回到原位时,已经面色如常。唯独手里的帕子,几乎被她绞碎。
齐帝则遮掩般尴尬一笑,“无事。”
也不只是对林尽染说的,还是对别人。
坐在两人之间,林尽染好像想到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到。最终,茶杯被放回原位,她将头顶的木簪掷在桌面。
“碍事儿的人都走了,你们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对方已经察觉一切,齐帝还在装无辜,“爱妃所言为何?”
倒是周宛晴,视线落在自己精雕细琢、花费了很多心血的木簪上,浅浅一笑,“染染聪明。”
自然地坐在林尽染身旁,周宛晴没有看齐帝,而是低头讲起她的过去。原来早在进入梦阁之前,她就知道自己的敌人是沈昭元。
“我刚出生就被父母扔在城隍庙,被那里的乞丐养大。等到两三岁时,养我的老乞丐死了,我就彻底没人管。”
“我年纪小,抢不到吃的,即便有好心人给钱,也会被其他乞丐抢走。有一次在街上行乞,迎面跑来一辆马车,我想跑,身体却饿得不受控制。本以为这次死定了,马车却突然停下来。”
“里面是个官家小姐,见我可怜,赏了我两块糕点和一些银钱,虽然钱被抢走了,但糕点却吃到了。”
“从此以后,我便知道这是个好方法。”
乞丐的命不是命,周宛晴用几乎自.杀的方法,勉强活了下去。京城富人多,见她可怜都会给点吃食。然而马车不好控制,每一次行乞,她都不知自己等到的,是饱腹一顿还是丧命于马蹄之下。
这样乞讨几个月后,周宛晴已经一身伤,但她也迎来了命中的贵人——先帝沈昭清。
当时先帝刚登基一年,太子才满三岁。可他看着一片祥和的朝廷,却止不住担忧。担忧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哥哥。
都说知子莫若父,可沈昭清却认为,最了解沈昭元的不是父亲,而是他这个弟弟。每次哥哥说不想当皇帝时,他都在对方眼底看见了深深的渴望。
知道沈昭元不会善罢甘休,沈昭清第一个想法,就是保护儿子,不仅仅在明面朝堂上,更要在暗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精挑细选了一批孩子,让他们在太子身旁一起长大。年少的情谊最为珍贵,以后面对危险时也不会轻易叛变。
第一个孩子,就是撞到他马车上的周宛晴。
“我们被安置在深宫,除了照顾我们的太监宫女,谁都不知道这群孩子的存在。”周宛晴目露怀念之色,“除了一个男孩,他偶然间闯进来。”
太子调皮,又在皇帝有意的暗示下,很快就找到这个秘密基地。他新奇,孩子们也新奇,很快大家就一块玩起来。
不过太子也不是和谁都玩,他最喜欢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周宛晴,一个是总跟在周宛晴身后、沉默的小男孩江植。
听到这里,林尽染忽然道,“就是现在房梁上那个黑衣人对不对。”
齐帝眼神闪了闪,“阿植,下来吧。”
重新见到江植,周宛晴原本平静的表情消失不见,她激动地起身,豆大的眼泪不停往下流,“阿植!”
江植似乎和她口中描述的一样羞涩,他抿着嘴笑了下,犹犹豫豫喊了声,“姐。”
比起齐帝,这两人似乎更亲密些,周宛晴甚至控制不住激动的手,林尽染沉默地起身,拉了把椅子坐在一旁。
你们坐,你们一家人坐好不好。
牢牢握着江植的手,周宛晴加速说明了之后的事。剩下的故事很简单,因为太子喜欢,先帝很快就注意到这两个孩子。而且太子的喜好和他一模一样,十几个孩子中,先帝最看重的就是这两个。
确定两个孩子没问题,之后便是重点培养,穷人家的孩子当家早,周宛晴和江植是乞丐,甚至比某些成年人更理解人情世故。所以先帝告诉了他们前因后果,带他们看了敌人的画像。
“那你怎么被拐进梦阁?”林尽染问道。
“我八岁那年先帝出行,突然发现永昌城的乞丐大批消失。因为他们居无定所,所以很难弄清。哪怕派人调查,也只能得到模糊的线索,甚至连失踪的确切人数无法确定。”
一直沉默的齐帝开口,“所以父皇派你去?”
“我自愿去的,当时报恩心切,而且我从没忘记自己的出身。”周宛晴的目光始终没落在齐帝身上,“属下终于可以告诉陛下,当年乞丐失踪一案,是因为摄政王想养密探。”
派周宛晴调查确实是当时最好的办法,她比大人更容易得到信任,又比一般孩子更成熟。因此八岁的小女孩脱下干净的外衣,重新穿回破旧的烂衣服,她从宫门离开,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来相貌变了,声音变了,可不变的,是她永远忠诚的心。
密探是谁,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房间内有片刻的安静,齐帝和江植都想知道对方这十年是如何过来的,可他们都开不了口。
从小姑娘变为密探,其中的艰辛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他们想问,却怕听到答案后难过。
三人眼中都有不同的情绪闪过,林尽染默默坐着,总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她摸了摸鼻子,问出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小蓝,你刚才为何没认出皇上?”
听到这个话题,原本还自责的齐帝,耳朵立马竖起来。
“其实,我一直不知……是太子。”周宛晴回忆道,“我只记得有个男孩和我们在一起,可能时间太久了,记忆自动把他划分为和我们一样的孩子。”
齐帝恍然大悟,刚见面的时候大家不过三四岁,他连太子是什么都不知道。等到年纪大一些,大家已经相熟,更不会特意介绍自己是太子,这就导致周宛晴始终不知道他的身份。
原来对方不是忘记他,而是一直都不知道他是谁。
齐帝:好像更心塞了一点呢。
关于周宛晴的所有谜题都解开了,剩下的过往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清。今天吃了个大瓜,林尽染表示心满意足,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周宛晴盯着她,“染染,你怎么知道我与皇上相识。”毕竟她自己都不知道。
“还不是那个簪子,”林尽染手指点了点,“有些人看见簪子就一脸惊讶,晚上还特地派人来确认,我不想知道也难。”
齐帝似笑非笑看着她,“林姑娘果然不凡,察觉这么多事,却不露分毫。”
两人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连江植都微微前倾,准备随时出手。周宛晴按住身边人,对着林尽染歉意一笑,“抱歉,我不是故意设计你。只是当时知道会有人进宫,可我无法确定是谁,又想将信息传递出去,只好每个人都送了东西。”
每个人?林尽染突然好奇,“宫茗颜和乔南也有?”
周宛晴主动澄清,“也有,但她们的痕迹与你不同,你的标记代表朋友,她们的则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尽染还没说过她有系统呢,所以她并不生气。之前不满也是因为周宛晴没告诉她,可对方道歉了,她也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这簪子帮了我不少,而且你既然写的是朋友,我就不怪你了。”
对方一如既往地友好,没有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周宛晴不由得松口气,“染染最好了。”
女孩之间的心结已经解开,齐帝自然不会再唱红脸,他示好道,“晴儿,还不给我介绍一下林姑娘。”
昨天还叫人家染染、封她为贵妃,今天就变成了林姑娘,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林尽染撇了下嘴,等周宛晴介绍自己。
小蓝走到她身边,极为严肃道,“林尽染是我在梦阁最好的朋友,而且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杀了沈昭元。”
林尽染:突然慷慨激昂是什么情况?
一句话便道出很多含义,齐帝看了眼两个小姑娘,觉得自己对摄政王的恨意达到极点,他分别拍了拍两个小姑娘的头,“你们辛苦了。”
很多年没有得到这样毫无杂质的关心,林尽染还有些不适应,她别别扭扭想表达声感谢,忽而听到系统提醒,【宿主,有人来了。】
面容逐渐严肃,“两个丫鬟快回来了,江植,你最好躲一下。”
话音刚落,黑衣人瞬间从眼前消失,周宛晴也站回原位,林尽染将椅子搬走,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才重新落座。
齐帝举着茶装了半天,用眼神询问,‘你说的人呢?’
听完系统的话,林尽染也很无奈,“快回来了,但还有一段时间。”
坐了一会,齐帝才反应过来,他根本不需要装模作样,他是皇帝,直接离开就好。起身理了理衣服,齐帝道,“朕明日再来,商量下事情。”
他没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是关于沈昭元的事情。
“不必明天,今晚就行,”两个丫鬟已经走到外门,林尽染假装娇羞低下头,实则却在憋笑,“臣妾……可以。”
齐帝:???
林尽染又暗示地眨眼,齐帝才意识到,她说的“可以”是指侍寝。他都忘了,林尽染是新封的贵妃。
前几天还认为这个决定很好,可不知怎么,齐帝忽然就觉得尴尬。他想,肯定是知道了对方真实身份的缘故。
越想越奇怪,齐帝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而两个小丫鬟刚好进门,满眼都是遗憾。
凉风吹过,望着眼前的一切,林尽染不由得哈哈大笑。
纵然方法不同,但她还是完成了最初的设想。如今距离推翻梦阁,终是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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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晚上的心理建设,齐帝来到永和宫时,已经能做到不为所动。就是表情尴尬,一动不动。
因为是“侍寝”,宫女太监都被屏退至殿外,唯独留下周宛晴这个贴身侍女。这样又能详谈,又不会引人怀疑。
道理是这样的,可三人坐下后,还是止不住的尴尬。
林尽染还好,她不过是个电灯泡,完全在接受范围内;周宛晴则格外沉默,一言不发;齐帝最为明显,他莫名坐立不安。一会坐下,一会又站起来,若是他会轻功,怕不是还要在房梁上蹲一蹲。
看了会猴一般的齐帝,林尽染很自然退出群聊,将空间留给两个还没开窍的青年男女。
寝殿分内外间,内间是宫妃住处,外间则是宫女住的地方。毕竟是贵妃的宫殿,永和宫寝殿格外大,林尽染关上内间的门,几乎是两个世界。
她拢了拢衣服,暗自叹道,‘侍寝侍到门外的,我怕是古今第一人。’
偷偷在门边听了下,发现果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林尽染决定睡觉。和衣钻进被里,突然听见一阵呼吸声。
急促的、频繁的呼吸声。
以为是刺客或者奸细,林尽染全身都紧绷起来,她屏住呼吸询问,【敌人在哪?来了几个?】能悄无声息摸到门边,武功定然比她强很多,也不知能不能打过。
【宿主不必紧张】
系统顿了顿,【是沈暮燃。】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一个连自己感情都处理不好,却还要处理别人感情的可怜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