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阁的最后一个夜晚,要比想象中更容易度过。
林尽染一夜好眠，没去想沈暮燃离开时的表情，也没想一百个女孩的音容笑貌。她躺在床上便熟睡,嘴角甚至带着轻松的笑意。
等她醒来时,昨夜拾起的书已经不翼而飞,而她手腕上多了根细细的琴弦。
——曾在琴主手上见过的,一模一样的琴弦。
换好阁主备好的新衣服，林尽染想了又想,也没把琴弦摘下,而是在琴弦两端各穿上一粒珍珠，变为简单的首饰。
阳光下，锋利的琴弦折射出冰冷的光，林尽染沉默地抚平衣袖，水绿色长衫遮住了手腕，也遮住了光。
“小姐，时辰到了。”
阁主派来的侍女,也是监视她的人敲门提醒。戴好最后一只珠花,林尽染两手空空离开了房间。
青衣丫鬟问道，“小姐,要带走的东西呢？”
“没有要带的东西，”林尽染道，“直接出发吧。”
丫鬟挥挥手，侍卫模样的四人扛着软轿出现,林尽染和小丫鬟一前一后进了轿子。
习武之日一日千里,软轿像风一般穿过山野树林，林尽染掀开窗帘的一角，看无妄山在她眼前迅速掠过,梦阁的边界出现在眼前又消失不见。
“小姐，风大，关上吧。”
重新放下窗帘，林尽染收回了视线，握紧了手里圆圆的东西。
那是一颗鸟蛋。走之前，她用内力抽走蛋液，又在里面填满石膏粉，曾经脆弱的蛋壳比石头还坚硬，这就是她从梦阁，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
此次山高路远，哪怕翻山越岭、涉水航海也再见不到那人，但是没关系，他就在这世上，就在她心尖。
——皇宫，我来了。
*
从梦阁到别庄，是一段枯燥的旅程，但要比林尽染预想中快很多，几乎是一个上午，一行人就到达摄政王在京郊的别庄，也是资料中，孤女林尽染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许是看惯了依山而建的梦阁，绿水山庄在林尽染眼里真的不大，只有一个主院、一个别院和一个小花园，装修算不上金贵，但别致非常，倒是符合她孤女的身份。
参观完别庄，林尽染甚至没时间换套衣服，就被小丫鬟拉到了花园水池边，青衣丫鬟毕恭毕敬道，“小姐，您该戏水了。”
林尽染：？？？
自称为绿儿的丫鬟道，“您吃过午饭，该和平时一样，在此处戏水。”
林尽染木然地转头，眼前是一片巨大的荷花池，山中凉爽，荷花才刚刚绽放，巨大的绿色荷叶几乎盖满了池塘，在这层绿色之上，是无数粉白交替的荷花花瓣，煞是好看。
她望望蓝色的天，又望望绿色的池塘，鼓起勇气褪去鞋袜，一脚就要往水中踩。
绿儿皱眉问，“小姐，您做什么？”
脑补太多的林尽染：“戏水。”
“您快穿上鞋袜，”绿儿眼中闪过轻蔑，“摸两下花瓣、碰到水面就算戏水，不必进去。”
林尽染：“行叭。”
到别庄后就一直忙个不停，此时终于能静下来思考，林尽染站在水池边缘，一边薅花瓣一边研究。
绿儿绝不会无缘无故让她做这些事，更不会没吃午饭就让她来戏水，肯定之后有主线剧情要触发，难不成皇帝要来绿水山庄？
一想到未来的盟友，林尽染顿时精神满满，她弯下腰、嘴角含笑，摆出自己最好的姿态轻撩水面，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指缝流下，落到深绿色的荷叶上，弹了几下终于回归池塘。
可她弯了半个时辰腰，手都被泡皱了，皇帝依旧没有出现。
林尽染心情有些微妙，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小型水车，除了机械地舀水外什么都没做，莫不是她理解错了阁主的意图，他没想让她勾引、阿不、吸引皇上，而是想让她水力发电？
腰已经开始疼了，脸上的缥缈之情也坚持不下去，林尽染扶着腰起身，像孕妇一般挺着肚子问，“要戏水到何时？”
绿儿：“奴婢见您一直没起身，以为您喜欢，就没敢叫您。”
看着绿儿恭敬的表情，林尽染顿时明悟，戏水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不过是小丫鬟给她的下马威。看来对方没把她当成战友，而是视为敌人。
知晓这点，林尽染就没再傻傻站着，而是板着脸问，“之后呢。”
得到对方的回答后，林尽染突然后悔了，因为之后的日程比戏水还要单调，她需要在书房练一个时辰字。
明亮的书房里，林尽染提笔站在桌边，一本《诗经》置于书桌左上角，而她手下，是数十张宣纸。
手指被水泡的有些发白，可落于纸上的字依旧娟秀工整，林尽染一边抄一边想：看来小丫鬟比她想象的还要恨自己，否则为什么如此折磨她。
等抄完这数十张纸，天也黑了，从早上就吃过任何东西的林尽染，终于被告知可以用膳。
然而事实证明，只有更惨，没有最惨，作为摄政王的养女，她的晚饭竟然只有半碗白粥。
表面不动声色，心里苦哈哈喝完半碗粥，林尽染的一天也算结束了。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试图理清未来的计划。
如今的情况很明显，阁主是想让她适应自己孤女的身份，以免以后露馅；而她身边的丫鬟、侍卫，也都各含私心，至于他们究竟在图谋什么，以后再说，既然他们在自己身边，就不愁查不到。
重中之重，还是要想清楚进宫之后怎么办。
看沈昭元的意思，大概有两个思路。一是做个苏妲己之类的人物，魅惑君主扰乱朝政，让当今圣上沉迷享乐，摄政王就可以光明正大把握朝政；二是尽快生个孩子，然后弄死皇上，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说实话，两条路都不好走。
而她想走的第三条路，联合皇帝干掉摄政王，更是难上加难。这已经和谋略无关，更多的是看运气。
如果皇帝是个有志之士，她将很难得到对方的信任，别说一起干掉摄政王，怕是连接触对方都困难；如果皇帝是个昏庸之辈，她更是一筹莫展，难不成真的要勾引对方，然后达到目的？
想到这，林尽染重重叹口气，为什么皇帝就不能像沈暮燃一样，又聪明又好说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等，怎么又想到雕塑精了……
烦躁地锤了两下床板，不但心情没变化，手臂反而被珍珠硌得生疼，林尽染使劲吸了口气，“流年不利啊。”
和她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千里之外的沈暮燃。
月色下，他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发呆。那根琴弦他带了二十二年，一次都没有摘下来过。
他这一生别无所有，没有身份，没有名字，没有感情。唯独母亲将他抛弃时，毁了根琴弦系在襁褓上，那根琴弦伴他多年，直到昨夜送给林尽染。
似乎这样，就能离她再近一点，方才不至于难过。
手指覆在唇上，那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是这种痛不仅停留在唇上，它深入肌肤骨骼，一直连到心里。
“所以，这就是难过么，”沈暮燃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学会了人生第一种情感，犹如冰封的河流被敲开第一道裂痕，那道裂痕越来越大，所有边缘都刻着同一个名字。
*
闺房内，女孩悠悠转醒，绿色纱帘随风飘动，上面用墨绿色细线绣的树叶左右摇晃，阳光透过缝隙落在她的脸上，仿佛真的置身于树荫下。
一醒就望见如此春意盎然的画面，林尽染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今天是她在绿水山庄的第十天，也是她崩溃的第九天。
实在是因为摄政王养女这个身份，太无聊了，甚至让她生出想回梦阁的冲动。
来到别院当天，林尽染还以为绿儿故意刁难她，才会时而让她戏水，时而让她练字，等到后面才发现，这就是齐国女子的日常。
每天除了三餐外，她能选择的只有刺绣、练字、戏水三个选项，而且每次最多选择两项，否则就显得不稳重。
在了解齐国女子的娱乐生活后，林尽染发现之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怪不得阁主不怕她演砸了，这么简单的任务，怕是傻子都能完美完成任务。
而且为了让她的人设更加有趣，还特地增添一个喜欢绿色的设定。她屋内装饰都是绿的，丫鬟叫绿儿，连绝大部分衣裙都是绿色。林尽染在别院呆了几天，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变成红绿色盲。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太久，第十天下午，她照常在池塘边坐着发呆时，终于看见了早该出现的主角。
隔着半个池塘，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少年于阁主并肩而立，指着她问道，“这是谁？”
虽然之前不按套路出牌，但是林尽染自认为终于找到了她该表演的剧本——被皇帝一见钟情，带回皇宫，走向后宫巅峰。
已经俯下身，准备行礼再惊艳亮相的姑娘却听少年继续道，“朕正好缺个侍女，不如就让她来吧。”
林尽染：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