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抵在胸口,可是乔南脸色丝毫未变，她盯着眼前的武器，半晌漫出一缕笑意,“别忘了你还中.毒,只要使用内力就会熔断经脉。”乔南眼波流转,暗示意思再明显不过,“别自己死了，平白无故让他人得了好处。”
林尽染右手执剑未动,左手抹掉唇边血迹,一边擦拭一边也跟着笑起来，“那又如何？”
低沉的笑声伴着细微的风吹到乔南耳边，似真亦假，吹得她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僵硬。乔南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对方的表情，见林尽染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也不由得犹豫起来：对方是虚张声势，还是真要同归于尽。
思索片刻,心中的疑惑还是被理智压下,乔南自认为看穿对方的把戏，意味深长道,“你不会动手的。”
乔南很自信，一是她知道无香花的毒难解，林尽染不可能有解药。二是，她们在梦阁几年,手上沾血、心上蒙尘,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活下去，若是真正的良善之人，根本不会活到现在。况且结束的日子就在眼前,谁都不会在这时候放弃。
林尽染仔细听着，没说赞同、没说反对，甚至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唯独手上的剑牢牢抵在对方胸口。
此时距离约定离开的时间只剩下十个时辰，房间的空气也愈发稀薄，四人已经隐隐开始喘息，却都不想表露出来。
特别是对峙中的二人，无边黑暗里，林尽染能看见乔南不停扇动的鼻翼，乔南亦能发现对方开始颤动的手臂，可她们谁都不敢先动，生怕露出破绽。
乔南向来心思深沉，对峙多时，她也隐约猜到对方的毒已经解了。她的武功一般，全盛时期尚不敌林尽染，此时更不敢轻举妄动，她只是想不通——若是毒解了，为何对方还没动手。
然而关于这个问题，林尽染自己也不太明白。
毕竟系统早就开始催促，【警告，房间二氧化碳浓度过高，容易发生危险，请宿主尽快采取行动。】
【采取什么行动？】林尽染在心里叹口气，她的手腕已经很疼了，此时不过是强忍着不让对方察觉。
若是平日，这个动作她能坚持三天三天，可是无香花的毒并没有完全化解。只是周宛晴将她的血喂给了自己，因为解药能在人体内迅速起效，所以她也算间接服用了一部分，然而毕竟不是直接服用，药效有限，她必须要在一招内彻底解决乔南，否则还是会经脉受损。
可是……
系统理所当然道，【杀掉乔南。经过计算，她死后房间内的空气能支持你们三个人活下去。】
来到这个世界，系统就是她最亲近的人。而且经过多年的观察，林尽染发现系统对她并无恶意，犹豫片刻说出实情，【下不去手。】
系统惊了，【啊？】
开口后反而没有负担，林尽染解释给对方，【以往都是被迫，现在是我第一次主动杀人，下不去手。】
毕竟共同经历了上个世界，系统总会忘记对方现在只是个半大孩子，总觉得她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贵妃，能面不改色干掉狗皇帝的王者，听她说下不去手反而震惊，它还试图讲道理，【你一用力，对方就死了，不难的。】
【……】
若不是时机不对，林尽染真想好好给系统上一课。哪怕教不会系统什么叫情感，也要警告对方别说认识自己。否则传出去，林尽染认识这么个系统，她可太丢人了。
这根本不是技术层面问题，而是道德层面问题。并非现代社会的底线，因为现代社会只要杀人就犯法；也不是古代社会的底线，因为梦阁杀谁都不犯法。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将过去和现在结合的底线——被动可以，但是主动不行。
林尽染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很傻，然而她就是控制不住，就像此时她的手，愣是无法移动半分，就好像有无形的绳索在桎梏着她。
系统理解不了人类的弯弯道道，它只知道自己必须确保宿主的生命安全——毕竟这是个“彩蛋”世界，若是宿主现在死了，它还要再次进入小世界。
一个任务穿越三次才完成，其他系统会怎么看它，以后怎么在主神世界做“统”！
想到这里，系统忽然想挣扎一下，它拥有暂时控制宿主身体的能力，这样林尽染不用纠结，它也不会任务失败。内核驱动，无形的能量接近对方大脑，电流在接管对方神经的瞬间，系统停住了。
第一次，它生出了类似于犹豫的情感，系统顿了顿，【那你要怎么办？】
【等，】林尽染瞥了眼紧闭的房门，【等一个契机。】
*
这一等，就是整整十个时辰，习武之人自有根据心脉计时的方法。钟声响起的十二个时辰后，四个人同时睁开眼，看向了房门。
木质门板毫无动静，门缝间的泥土已经干涸，散发着一股土腥味。盯久了，深色房门好像变成巨大的漩涡，要把几人吞之入腹。
宫茗颜最先开口，“时辰到了。”
下半句她没说，但是大家都明白——时间到了，门为什么没开？
经过长久的呼吸困难，几人脸色都已经很不好，透着青紫的死亡气息，周宛晴靠着墙道，“是不是我们算错时间了？”
无人回答，因为刚才同时睁眼的行为，已经证明确实过了十二个时辰，毕竟不可能四个人同时犯错。而周宛晴的疑惑，也只是绝境中的自欺欺人。
宫茗颜：“那我们该怎么办？会不会……”会不会门永远都无法打开？
困境中最怕失去希望，置于人死地的从来不是困境，而是毫无希望。深谙此道的周宛晴立马道，“也许是我们没弄清楚规则。”
闻言，由于缺氧而眩晕的林尽染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她们在黑暗中呆的太久，虽然能够闭气，但是身体已经到达极限，连最智敏的周宛晴也开始头脑不清。她这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之前考试的规则，就是必须淘汰一个人。她们三人还好说，可是乔南……
林尽染猛地抬头，对面女孩眼中似乎藏着恶鬼，乔南忽而抬手，内力夹带着黑色颗粒袭来。这股风比往常更猛烈，动手之人毫无保留，用尽全力也要将武器投掷过来。
这一次不用别人提醒，林尽染自己就认出了这些黑色颗粒是什么。它叫苍针，形状类似于苍耳，只不过小得多，而且上面沾着剧毒，触之必死。苍针是梦阁很普通的暗器，而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解药。
身体比大脑更先行动，广袖翻飞，剑气直冲，内力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剑瞬间刺进对方胸膛，而空气中的黑色颗粒，也无一例外落在了乔南的脸上。
女孩带着愕然的目光，身体向后重重地倒下，连激起的一丝尘土，也被林尽染用内力压住。乔南就像小石子落入大海，未曾激起半分浪花，很快就没了声息。
周宛晴的双手还停在运功的状态，而在最后方的宫茗颜也赶到前面，三个女孩怔怔地盯着乔南，以前所未有的姿态。
似麻木、似惋惜、又似侥幸。
日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乔南五指几乎嵌进了身下的红砖，眼前三道身影已经模糊。时隔多年，她忽而想起幼时和妹妹吃过早饭，乔西推开房门，鼓着红彤彤的小脸说，“我先走了，姐姐，你快来。”
前一天，她和妹妹约好了要去村头看杏花，而她不过多吃两口饭，再追出去的时候，妹妹已经被陌生人牵着，再之后，就是梦阁的十年。
四岁的妹妹和十四岁的妹妹渐渐重合在一起，无数张脸笑着对她说，“姐姐，你快来。”
乔南阖上眼，不再看尘世的刀光剑影，喃喃道，“我来了。”
——我总要来的。
*
又一年轻的生命逝去，可就像她的尸身一样，几乎没在他人心中留下什么痕迹。宫茗颜愣了一会道，“为什么门还是没开。”
剑没入胸膛的感觉还残留在手上，林尽染脱下自己的长袍盖在对方渐渐冰冷的身躯上，系统好像在说什么；周宛晴和宫茗颜也在说什么，可她一个字都没听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思索某个突然产生的问题：
被迫和主动，究竟该如何界定。
【宿主！宿主！】
脑海中尖叫不停，沉思被打断，林尽染捂着额头，【你在喊什么？】
【时辰还没有到，你们听到的钟声每次都会提前一点，所以还差一盏茶的时间。】
纵然头脑发昏，可是林尽染还是反应过来。她们确实有独特的计时方法，然而因为种种原因，计时肯定存在差错，而每次钟声都进一步将误差扩大。她们想到了很多原因，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个。
稍加修饰，林尽染道出原因，“有没有可能，钟声是不准确的。”
还在商讨的两人都陷入沉默，许久后周宛晴苦笑，“我们进入房间前，阁主确实说过没有任何提示。”
既然不存在提示，那么每三天响一次的钟声就是干扰，就像封住门的泥土，都是增加考验的难度。
宫茗颜：“我一直在计时，如果有差错，绝对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再等等。”
几人就这样安静下来，也许是紧张，也许是不安，她们没人开口。当林尽染在心中数到600时，门开了。
整整十天过去，门外是和她们进来时同样的明媚日光，阁主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而是笑着向几人伸出手，“姑娘们，恭喜。”
作者有话要说：阁主：以后一起爬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