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是一定害怕的,但是说也是一定不能说的。林尽染虽然没当过社畜，但还知道不能和顶头上司直接吵架的规则。况且她能说什么，‘大人,您长得有点不符合我审美,建议去鬼片求职？’
最后,林尽染只好再一次干笑,“未曾。”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特意用坚定的目光凝视对方,没想到一抬头,恰好对上琴主漆黑的瞳孔，细看里面好像黑暗浸染的无边沼泽，让人控制不想窒息。好在这次林尽染做足了心里建设，表面上没露怯，还能露出个标准八齿微笑。
琴主仿佛是信了，低低应了声，“嗯。”
其实从他的表情,林尽染是真判断不出对方信不信,毕竟怎么看他都根本没表情！听说他这幅无心无情的样子是因为功法所致，不过鉴于其他女孩也没有消息来源,所以这个观点还有待考究。但是琴主不会生出感情这点曾被五先生实锤，既然他没有感情，肯定也不会对她生气。
想明白这点的林尽染暗暗松口气，继续在雕塑精的死亡凝视下坐着,这次她连琴都不敢看,两手背后目视前方，规矩地宛如小学生。
等待的时间很短，毕竟女孩们都不敢让考官久等。因为住的地方在一处,六个女孩几乎是同时回来，她们进来时仿佛彩虹的前六种光芒，强迫症林尽染下意识就想跟过去，结果遭到雕塑精的无情镇压，他按住她的肩膀，“从你开始。”
这就是考试开始的意思。
对方没说考试题目，大概就是随便发挥，林尽染思前想后，弹了曲十面埋伏。倒不是她觉得这曲有多么好听，而是《十面埋伏》位于琴谱的第一页，十大名曲她只能背下来这一首，就像四级单词表，背了几年也就只能记住第一个单词——abandon。
等她一曲作罢，其他女孩神色都不太好。并非林尽染弹得太好，而是她占了先机。
人说弹琴便是弹情，做音乐实则是抒发内心的情感，然而她们朝夕不保，能有什么情感？如果十大名曲有一首叫《努力活着》，没准她们还能体会到。
所以大家所谓的比琴技，不过是单纯看谁弹得无瑕疵，以及技巧好。虽然林尽染选的曲目不是传统古琴曲目，但是够复杂，她弹得很稳，再配合第一琴，几乎是稳赢。
六个名额瞬间剩下五个，本以为必被淘汰的人忽然成为赢家，女孩们开始紧张，宫茗颜最先开口道，“我准备好了。”
她选择的也是比较激昂的曲目——《广陵散》。
等她演奏完毕，女孩们意识到先考试的优势，能自由选择曲目。她们争先恐后想先比试，但因为所有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究竟谁是第一个成为难题。小绿最先上前，但还没等开口，就被小黄用内力压制住。
琴技考核瞬间变成打斗现场，女孩们顾忌着琴主不敢动作太大，私底下小动作却不断，暗器内力齐飞，让角斗场外的林尽染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没拿桶爆米花加可乐，和她同样置身事外的，还有考试结束的宫茗颜和和她朋友小蓝。
小蓝是个真大佬，艺术细胞为零的林尽染都能从她琴音中听见澎湃的感情，所以她站在战场外，一副悠然自在的温柔样子。除此之外，最令人困惑的就是琴主。
他站在林尽染身旁，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视线好像落在暗中较劲的几个姑娘上，又好像没有，反正眼睛都不眨一下。琴主似乎完全不在乎她们在做什么，只等着下一个人开始演奏。
简直是雕塑本塑。
看见对方这幅样子，林尽染不由得开始思维发散，琴主究竟是不在乎，还是……看不见？难不成他实际是个盲人？如果他真的是个盲人，很多事情也就能解释清，比如他为何眼中没有神，也不太爱眨眼。
林尽染漫无边际地想着，在心中给对方配上墨镜和导盲杖，不一会又变成了琴主肩上搭个毛巾，给人按摩的搞笑场景。她眉眼弯弯，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周身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
本该放空的琴主忽然低头，“你在想什么？”
正幻想着瞎子阿琴在地铁站里拉二胡的林尽染呼吸一滞，笑容收敛下去，“什么都没想。”
林尽染：他没盲，是我心盲，瞎踏马想。
二人一打岔，下面打斗的人被分心，胜者很快出现，是个黄色衣裙的女孩。她神色桀骜，弹了曲林尽染完全没听过的曲目，不过按照其他女孩的表情，应该是很不错，甚至连琴主都点头称赞。
林尽染乖乖坐在案旁，学着其他人目露赞赏之色，心里却发出了学渣的专属疑惑：这弹得是啥？
……
哪怕中间伴随着打斗，七个人演奏完也刚刚过了半个时辰，等小蓝收势，太阳刚好洒进房间里。女孩们脸颊开始泛红，也不知因为屋内温度升高，还是太过紧张。
琴主并没令她们等待太久，他一挥手，青衣女孩瞬间消失，化成一把晶莹的粉末，顺着风散到房间外，在阳光照耀下还显出几分绚丽。这个场景林尽染看过九十四次，老实说，还是没有真实感。
如果被处死的场景血腥一点，林尽染可能早就坚持不住想要自尽，然而这个场景太梦幻，再配合无所不能的系统，林尽染干脆把这里当成大型多人角色扮演游戏。
梦阁就是地图，老师们是NPC，考核是副本，而人物死亡就是自动变成经验。如果说早年在农户家生存时，还会生出点嫁给谁这种真心实意的忧虑；进入梦阁后，林尽染就完全放飞自我，总认为哪天会凭空出现几个人，告诉她“游戏结束，你赚了一百万，现在可以回家了”。
也是因为这个，林尽染总是比其他女孩更平静，就像此时，连几人中最冷硬的宫茗颜都控制不住眼神闪烁，她却能自然地望向小青的灰烬，琢磨中午能吃点什么。
“下一次比武。”
考核结束，又通知了学生下一次考核内容，完成任务的琴主重新抱琴离开，准备去和阁主汇报情况，他的目光在经过明显不同于其他人的林尽染时顿了一下，又很快划过。
沉浸在恐慌的众人和思考着人生难题的林尽染都没发现这点变化，唯独小蓝温柔的面庞中闪过了然。待对方走后，她主动拉起林尽染的手，“下次比武，你帮帮我。”
人无完人，小蓝虽然擅长音律和谋略，但武功方面却偏弱。林尽染虽然没说，但心里还是非常期望这个朋友能活到最后，所以立马答应对方，心里盘算着如何给对方来个突击强化。
她道，“你基本功稍弱，但可以在别的地方稍加弥补。”想起今天暗器横飞的场景，林尽染觉得她们完全可以向这个方向发展。
两人手挽手走在回住处的小路上，整个梦阁都处在山上，所以到处是林间小路，此时夏天刚过，山中四处都是碧色，两人不自觉就想起刚刚考试垫底的小青。
小蓝语气有些低落，“我很喜欢她。”
“这就是朋友太多的缺点，”林尽染懒洋洋走在林荫中，时不时薅下几朵花闻闻，很快又失去兴趣转向下一朵，“你看我，就不会难过。”
“她不是我朋友，而且染染若是不难过，就不会摧残那些花。”
林尽染摘花的手顿住，随即恶狠狠拽下一大把，“我跟你说，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蓝衣女子微微笑了，话锋一转，“染染该去感谢琴主。”
将手里的花随意扔出去，林尽染又折了根草叼在嘴里，“为什么要谢他？”
“因为他把琴借给你，”蓝衣女子补充道，“如果没有霜生，你的曲子不会弹得那么好。”
小蓝擅音律，所以能看出她中间其实有两次失误，不过因为琴本身的加分顺利混过去，如果没有霜生她也会赢，但不会赢得这么漂亮。
对方所说林尽染自然知晓，她心中其实也很感激琴主，然而一想到他那大理石般的冰冷面容，心中的感激之情就消散不少，她犹豫道，“要不算了吧，反正是他主动说借的。”
“染染会去的。”
“为何？”她自己都没那么笃定，小蓝却知道？
“因为只要是帮助，无论大小、顺手而为或者用心去做，都弥足珍贵。而我们染染恰好明白这点。”
其实不太明白的林尽染：“……”行叭。
她脚步一转，向着相反方向离开，因为用上内力所以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就蹿出好远，用力喊出的话还飘在四周，“小蓝，等我晚上去找你。”
小蓝——周宛晴捡起林尽染扔下的花细细嗅着，她几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闪烁着温和的光。
——也许活下去，不只有赢得比赛一种方法呢~
*
没太思考、几乎凭着冲动劲出发的林尽染并没找到琴主，她去对方住处逛了一圈，结果被守卫告知琴主还没回来。
几乎只用了一秒，林尽染就决定放弃此次行动。但凡换个人，哪怕是最可怕的阁主，她都把这句感谢说出来，唯独琴主不行。她在现代就害怕灵异故事，对方偏偏长得像从恐怖片里走出来，她实在是张不开嘴。
然而一想到小蓝刚才的话，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林尽染想了个妙招，她对着大门高喊三声，“学生林尽染感谢琴主借琴一用。”
喊完，她还像模像样地对着门拜了三下，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自作聪明的小姑娘并没想到她的所作所为都被别人看在眼里，等她走后，阁主和琴主才从竹林中显出身形。
前者似笑非笑看着对方，“这就是那个，你特意为了她改变考试题目的女孩？”
琴主点头，眼中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二十多年，阁主还是第一次见这孩子为别人改变行动，哪怕十分微不足道，也令他惊奇万分，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你喜欢她？”
被问到如此私密的问题，琴主却平静非常，连一丁点属于人类的感情都没有产生，他摇头，“不喜欢，但是珠宝都不该蒙尘。她是花朵，不应凋零在我手中。”
说完这句话琴主就转身走了，自始至终他看向林尽染的眼神都没有一点变化，和望向阁主、或者山间没有生命的草木时并无不同。
可是梦阁阁主却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若真是没有不同，为何他们是草木，她却是花朵？
作者有话要说：阁主：呵，不喜欢？？？